探春虽知不甚妥,奈何这一向在家里实在闷得慌了,又对水溶还抱着两分幻想,犹豫再四,总想着他只待脱了服便托人提亲。倒是要去问一问,是正妃还是侧妃——若是正妃,自己竟然也愿意应允么?

“艾官比芳官她们老成些,这次也没卷进去。”待书替探春沏了茶,婉转地说道。

她们岁数虽然小,但架不住人多,赵姨娘被打了好几下,又气又怒,口不择言之下,说的话便更令人露出鄙夷神色。

掀开帘子,三人正围坐在炕上说得热络,忍不住抱怨:“好啊,你们竟然一个个地都躲着我热闹呢”

她吞下了后半截话,心里却狐疑,那只被马道婆仇视的野猫,怎么从贫民窟,跑到富人区了?难道小猫也懂得孟母三迁,巴巴地穿越了半个城?正要和小猫来个“见面礼”,却见6总管已经迎了出来。探春少不得堆起笑脸,说了两句话,再回头看时,小猫已经没有了影子,心里不由得怅然。虽然是惊鸿一瞥,也看出这只猫毛色亮,分明并不像无人打理的模样。

探春好笑,也许只有李纨这样的人,才会觉得把持家事是件苦差吧?王熙凤病成这样,还想着要插上一手呢就怕失了权柄,往后在贾府的日子,便没有这样的风光。光是每个月放出去的印子钱,就是不一笔不少的私房。虽说王熙凤总说王家怎么样,总拿着嫁妆来填。不过探春看来,依着王熙凤揽钱的本事,她的那些嫁妆,怕是不减反增。

她暗地里冷笑了一声,手在袖子里捏成了拳头,脸上的笑容却越的浅淡:“好好儿的添什么,你主子做好人,却让我开这个例你回去告诉凤姐姐,我不敢添减混出主意,只按旧例办便是。她若是要添,病好了出来再添就是。若领情,那也是姨娘领着,浑不干我的事儿。今儿还是我跟大嫂子主事,便得依着我们,循了旧例子罢了。”

李纨也仔细地看了几条:“这就行了,既有了成例,便依你说的办罢。咱们也是头一回办这事,总要让人挑不出错儿来。”

探春暗想,虽平时不大得见,亲缘上到底是舅舅,还是避嫌的好。因此偏头问李纨:“大嫂子,你看怎么处?”

“姑娘也太小瞧我了,这点子轻重都不懂?”侍书不悦,却又继续八卦,“宝姑娘和宝二爷走得极近,上回宝二爷被打了以后,我还瞧见她巴巴儿地托了一丸药过去,据说有奇效的。”

“不过,这人求到你门前,倒也会钻营了。”探春笑笑,对这位主动“勾搭”上了小红的男配角,倒并没有什么恶感。只是才展开海棠上的信,头一句便是“父亲大人钧鉴”,立马把她雷得不轻。

“后来又加印了,因京城里印刷一时不便,我前阵儿便去了山西道,又印了五百套回来。一套卖二两银子,总共卖了一千二百两银子。扣除人工和印刷费用,净赚了一千两,还供不应求呢《神雕侠侣》一口气便印了五百套,也卖得差不多了。这次两套书再一起加印,还能再挣些。”

“祖母,二哥伤得重,赶紧让他回房,也找个太医来瞧瞧,别伤了筋动了骨。”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觉得这位庶妹随着年岁渐长,渐渐地显出一种连王熙凤也比不上的威仪来。但看她在贾母膝下承欢,那倒是真正乖巧的女孩儿,看不出什么峥嵘。

探春看琪官有些不好意思,便笑着替他解围:“何必与他计较,他这条原是家常系着的罢了,远不如你这条精巧别致,说来倒还是他拣了便宜,你吃了亏呢。”

“北静郡王才让人捎了信来,邀请咱们过去耍呢”

她也不以为意,沿着空无一人的长廊慢条斯理地迈着步,忽地一拍前额:“糟糕,竟忘了拿箫。”虽然原主人是水溶,但既送了她便是她的。再者,贾宝玉还没到王府门口,自己出去也只是干等。她朝四周看了两眼,没有瞧见下人,便返身往回走。

“那是谁?”探春怔了怔,这回她可真想不出来了。

“也不算是吧”水溶幽幽叹息,“至少,不是他直接下的手。我从父皇留下的笔记里,现他去世前三个月才觉得身体不适。当年替他诊脉开药的太医,在父王殁后也从太医院失踪。”

水溶见她毫不造作,一口酒,一筷菜,吃得不亦乐乎,也不由得微微一笑。他见惯了矫揉造作的女子,倒觉得新鲜。再者,本就对探春有了好感,一言一动,莫不令他更觉赏心悦目。

女眷?王府里的女眷八卦起来,那可比贾府众人的段数还要高些。闲言碎语,不用两天便传到了府里,纵然自己不在乎这名声,可是以贾政的刻板,恐怕抄《女戒》要抄得手废了。自己好不容易在贾府获得的大好局面,便荡然无存。

探春气结,白了他一眼,便不再言语。自己若是再年幼上四五岁倒是不妨,只不过调皮些,跟着哥哥串门子也没有什么在不了的。可如今她眼看也快十三了,在古代就算是个大姑娘。男女八岁不同席,幸好有贾宝玉这么一盏大的灯泡在,不然还真难以界定自己的行为呢

探春掀帘看时,原来竟已到了北静王府。两扇黑油大门,只门框处漆着朱色。骤眼看去,甚至还不如宁荣二府的气派。只是“赦造北静郡王府”七个大字,用金匾镌着,显出与别处不同来。

林黛玉扁了扁唇:“只要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有柴烧么?你独善其身,日后嫁个好人家去,再回头找份差事给你环弟,不就是提携上了么?再者说了,听宝玉常道环弟读书上头倒有些聪明,日后上了考场,一旦出人头地,飞黄腾达也未可期呢”

“三姐……”贾环又叫了一声,却又闭了嘴。

“啊?有这说法?”探春眨了眨眼睛。她惊愕的,是金玉良缘的说法,怎么到这时候才散布开来?

“我可没有那么大的耐心陪你在这里瞎耗着,给不给一句话。”探春露出一副不耐烦的神气,甚至作势站了起来。

探春笑着掐了掐他的脸:“岁数可是一年年的添,一口吃不成大胖子。真不知道,我家环弟长出来,竟是什么样的风流人物呢”

探春心中不耐烦,暗想自己的态度反倒让她觉得可欺,干脆板下脸来:“谁是我舅舅?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检点,哪里又跑出一个舅舅来?谁不知道我是姨娘养的,有必要过两三个月寻出由头来翻腾一阵儿么?姨娘若是没有其他事,不如这就回屋里歇着,我这里还要和大嫂子商议事儿呢”

纵然只是走个过场,也不能让人小觑了去。若能借此杀一杀这些媳妇子们的威风,往后自己行事,也能让人让个三两分。

侍书却兴致勃勃地在她的身上比划了两下:“今儿动手,到腊月里就能做好,赶上新年的时候穿。”

贾宝玉好笑地解释:“其实不过是玩笑话,在凤姐姐那里随口那么一说,谁知这小子竟然真叫我做‘父亲’既然他叫得,为什么我就不能应得?按着辈份,他也该叫我宝叔,父亲跟叔叔是平辈儿,我也没占他多少便宜。”

探春其实并不贪心,也不想成就一番事业。只要在被迫远嫁之前,能够顺利跑路,有银子买吃买喝,不至于饿死街头,也就够了。

再看贾宝玉,已经被小厮们推到了凳子上,旁边两个正拿着棍子,磨棍霍霍。

“是不是那天……对我起了什么误会?”水溶千伶百巧的人,又是情场上的千里马,怎么会看不出探春的别扭?只是一直不想提起甄彤,却见她竟是不肯假以辞色,只得老老实实地解释,“她是甄家的小姐,因着纳妃的时候父皇身子不适,后来又一直生忘了她,直拖到那日才宣召见驾。并不是我故意怠慢你,实在是父皇有旨,不敢不尊。”

探春冷笑:“他想我作甚?府里头有的是陪着他的人,我倒是算是哪一出呢难道我娘是奴才,我也只能做小不成?”

“三姑娘坐了先回府过去,回头宝二爷那里,王爷派人过去说一声儿,直接就回姑娘府上了。”小厮很机灵,口齿也便捷,三言两语就交代完了事。

“唉,早知道在前世就谈几场恋爱了,也免得进退维谷。”探春暗暗叹息,偏头看向一脸沉凝的水溶。他侧脸的轮廓十分俊美,即使再挑剔的艺术家,也找不出一点瑕疵。瞳中划过无数的光影,那些从梳桐枝叶里落下来的阳光,也不过是为了衬托他而存在的背景。唇角的那抹笑容,仿佛是清晨的露珠,似有若无,随时会在阳光的照耀下蒸。

探春大是艳羡,往后自己有了钱,也得按样儿训练一批这样的人才出来,放在身边使唤不光自己用得舒服,也能显摆呀……

“这酒滋味甘冽,想是不大容易醉……”探春悄悄地解释了一句,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咱们府里就没这么好的酒”

探春松了口气,幸好水溶很“善解人意”,并没有借此送客。有了台阶下,她便欲颔应允。眸光微闪,却见水溶脸含笑容,仿佛笃定了她会答应似的。也对,在他那迷死人的温柔之下,一般的小姑娘怕早就被迷得晕晕乎乎了。

厅廊装饰并不豪奢,处处透着雅致,只仔细看时,才知道是一色儿的沉香木。贾府费尽心机建成的大观园拿来一比,竟像是暴户似的,跟书香门第的百年望族,差距就在这些细节处。连那一应用具,也是半旧不新,越显得低调到了极点。

“谁放在心上了”林黛玉气恼,但也知道探春为着她好,便没再言语。

探春对着她,也实在没了脾气。本来再宽慰两句,怕她又说些什么不中听的,便干脆闭口不言,直接走人。直到走出赵姨娘的小院,这才松了口长气。

“打死我也不去”探春很自然地接口。开玩笑,前世看过的那些宫斗片还不多么?什么《》、《美人心计》……当真是步步惊心,九死一生。她可不觉得自己会好运到在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里脱颖而出,凭她这点小心思,还不够给人家当盘菜的

兴许是累得狠了,这一觉竟睡得很沉,连梦也没有做半个。膝上的伤口也不大疼了,只行走的时候,还有一点钝钝的痛感。看着镜子里姣好的容颜,她甩了甩头。管那秦氏是什么身份,只要跟水溶没有什么牵扯就行了。横竖这会儿离抄家还远着呢,再加上自己穿越过来,扑腾几下,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儿?

往后兜里揣了钱,不想远嫁就跑路

“误了回府的时辰?”水溶察颜观色,参详出了一个大概。

虽然温文尔雅,可是他伸出的那只手,却表示了他的坚持,不容拒绝。探春忍不住腹诽,这不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吧?更何况,她又刚刚欠下了他的人情,于情于理,都拒绝不了的。迟疑了一会儿,缓缓地松开手,把手稿递到了他的手中。

“怎么会闹成这样?贾代儒听说也是饱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