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好笑,也许只有李纨这样的人,才会觉得把持家事是件苦差吧?王熙凤病成这样,还想着要插上一手呢就怕失了权柄,往后在贾府的日子,便没有这样的风光。光是每个月放出去的印子钱,就是不一笔不少的私房。虽说王熙凤总说王家怎么样,总拿着嫁妆来填。不过探春看来,依着王熙凤揽钱的本事,她的那些嫁妆,怕是不减反增。

探春瞧她对着女儿横眉竖眼,倒对着一个通房丫头却奴颜婢膝,实在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若是正牌儿的探春,可不是要被气得半死?摊着这么一个亲娘,日子可真不大好过啊若是嫁给水溶做小,赵姨娘的今天,就是她的明天。背上立刻微寒,只觉得自己的汗毛一根根地竖了起来,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李纨也仔细地看了几条:“这就行了,既有了成例,便依你说的办罢。咱们也是头一回办这事,总要让人挑不出错儿来。”

探春看王夫人满脸的期待,知道推脱不得,只得硬着头皮应下,想着撑过几日便罢,还是自己赚的银子实在,谁也抢不走。

“姑娘也太小瞧我了,这点子轻重都不懂?”侍书不悦,却又继续八卦,“宝姑娘和宝二爷走得极近,上回宝二爷被打了以后,我还瞧见她巴巴儿地托了一丸药过去,据说有奇效的。”

恰好西廊下五嫂子的独子贾芸拍贾宝玉的马屁,特意送了两盆白海棠给他。贾宝玉一时兴起兄友妹爱之念,一盆送给黛玉,一盆便送给了探春。

“后来又加印了,因京城里印刷一时不便,我前阵儿便去了山西道,又印了五百套回来。一套卖二两银子,总共卖了一千二百两银子。扣除人工和印刷费用,净赚了一千两,还供不应求呢《神雕侠侣》一口气便印了五百套,也卖得差不多了。这次两套书再一起加印,还能再挣些。”

紧接着,王夫人也来了。看到贾宝玉半身有血渍渗出,顿时哭得泪落如雨。贾母也看得老泪纵横,狠似地对探春道:“三丫头,叫你太太收拾东西,咱们娘儿几个带了宝玉便回金陵过活,也省去在这里受气的份儿。”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觉得这位庶妹随着年岁渐长,渐渐地显出一种连王熙凤也比不上的威仪来。但看她在贾母膝下承欢,那倒是真正乖巧的女孩儿,看不出什么峥嵘。

贾宝玉更是毫不掩饰,击节赞叹:“唱的好戏”

“北静郡王才让人捎了信来,邀请咱们过去耍呢”

探春总觉得那一眼似乎颇有深意,暗自思量着,也许水溶有什么公事,自己留在这里倒有些不便,于是主动开口言去。果然,这一回,水溶脸上虽微有不舍,但没有再留客,甚至不曾像往常那样,亲自送她至二门。

“那是谁?”探春怔了怔,这回她可真想不出来了。

“啊?”探春觉得心脏里被猛地撞击了一下,像是承载到了他的悲伤,竟觉得有落泪的冲动。虽然极少听水溶提到他的父亲,北静郡王是袭爵,老王爷似乎去世得很早,所以水溶不及成年便袭了王位。按理说,父子之间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看起来父子之间的感情,应该相当的深。反倒是北静太妃虽然健在,水溶也晨昏定省,并未或忘,但母子之间的感情,颇有种君子之交淡淡如水的意思。

水溶见她毫不造作,一口酒,一筷菜,吃得不亦乐乎,也不由得微微一笑。他见惯了矫揉造作的女子,倒觉得新鲜。再者,本就对探春有了好感,一言一动,莫不令他更觉赏心悦目。

“这花新采,小王替三姑娘带上罢。”

探春气结,白了他一眼,便不再言语。自己若是再年幼上四五岁倒是不妨,只不过调皮些,跟着哥哥串门子也没有什么在不了的。可如今她眼看也快十三了,在古代就算是个大姑娘。男女八岁不同席,幸好有贾宝玉这么一盏大的灯泡在,不然还真难以界定自己的行为呢

贾宝玉笑道:“三妹妹,你若是生为男子,便是个文可安邦,武可定国的栋梁。可惜环弟才情竟是不及你万一,真是造化弄人,明明一个娘生出来的,怎么会差那么大?”

林黛玉扁了扁唇:“只要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有柴烧么?你独善其身,日后嫁个好人家去,再回头找份差事给你环弟,不就是提携上了么?再者说了,听宝玉常道环弟读书上头倒有些聪明,日后上了考场,一旦出人头地,飞黄腾达也未可期呢”

小丫头鹊儿忙站起来回道:“还是流血不止……”

“啊?有这说法?”探春眨了眨眼睛。她惊愕的,是金玉良缘的说法,怎么到这时候才散布开来?

探春捏了捏袖子里的几两碎银,这就是自己全部的积蓄,离五百两可真够遥远的。

探春笑着掐了掐他的脸:“岁数可是一年年的添,一口吃不成大胖子。真不知道,我家环弟长出来,竟是什么样的风流人物呢”

探春得了账本,暗自窃喜,脸上却仍是淡淡的模样,根本不给李纨过眼,只管让侍书随手收了。眼看着事务也处理得差不多,正待叫众人散了,忽见赵姨娘带了小丫头进来,手里捏着一块手帕子,一脸的气势汹汹。

纵然只是走个过场,也不能让人小觑了去。若能借此杀一杀这些媳妇子们的威风,往后自己行事,也能让人让个三两分。

下雪要吟诗,腊梅花开了要作词,再得了水仙、鸭梨之类的花果,又有说法,唯有探春渐渐觉得腻烦,对自己起社之举,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贾宝玉好笑地解释:“其实不过是玩笑话,在凤姐姐那里随口那么一说,谁知这小子竟然真叫我做‘父亲’既然他叫得,为什么我就不能应得?按着辈份,他也该叫我宝叔,父亲跟叔叔是平辈儿,我也没占他多少便宜。”

要忘记水溶,原不是容易的事。更何况,还有个贾宝玉,时不时地提醒着探春。盗版小说是没心思写下去了,只能天天临帖子。每天入睡前,都觉得手腕子酸得抬不起来。

再看贾宝玉,已经被小厮们推到了凳子上,旁边两个正拿着棍子,磨棍霍霍。

再看水溶,站在这两个美男子身旁,竟是半点也不逊色。

探春冷笑:“他想我作甚?府里头有的是陪着他的人,我倒是算是哪一出呢难道我娘是奴才,我也只能做小不成?”

眼见丽人先诧后异,善睐的明眸中似乎写满了疑惑,探春才回过神来,强压住心口处不断冒出来的酸气,急中生智地解释道:“家兄有管箫落下了,我进来替他拿。”

“唉,早知道在前世就谈几场恋爱了,也免得进退维谷。”探春暗暗叹息,偏头看向一脸沉凝的水溶。他侧脸的轮廓十分俊美,即使再挑剔的艺术家,也找不出一点瑕疵。瞳中划过无数的光影,那些从梳桐枝叶里落下来的阳光,也不过是为了衬托他而存在的背景。唇角的那抹笑容,仿佛是清晨的露珠,似有若无,随时会在阳光的照耀下蒸。

这话说的……那话有点像是求爱啊……探春虽然有三分醉意,毕竟还没有醉到人事不醒,自然听出了话里的意思。

“这酒滋味甘冽,想是不大容易醉……”探春悄悄地解释了一句,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咱们府里就没这么好的酒”

忽然,一只手扶住了那朵山茶,她抬头看向水溶,他的眼眸盛装着脉脉的温情。探春虽是两世为人,却从未与年青男子这般对视,何况是他?顿时觉得羞赧起来,却见他已把那朵山茶摘了下来,不由“呀”了一声。

厅廊装饰并不豪奢,处处透着雅致,只仔细看时,才知道是一色儿的沉香木。贾府费尽心机建成的大观园拿来一比,竟像是暴户似的,跟书香门第的百年望族,差距就在这些细节处。连那一应用具,也是半旧不新,越显得低调到了极点。

“我若得了再给你拿去。”探春总觉得薛宝钗的东西,尽量少用为好,所以难得的殷勤。

探春对着她,也实在没了脾气。本来再宽慰两句,怕她又说些什么不中听的,便干脆闭口不言,直接走人。直到走出赵姨娘的小院,这才松了口长气。

侍书“啊”了一声,却差点把杯子里的茶水也洒出来,急忙收在了托盘里,方道:“可不是糊涂了,姑娘该去前边儿用餐了。”

兴许是累得狠了,这一觉竟睡得很沉,连梦也没有做半个。膝上的伤口也不大疼了,只行走的时候,还有一点钝钝的痛感。看着镜子里姣好的容颜,她甩了甩头。管那秦氏是什么身份,只要跟水溶没有什么牵扯就行了。横竖这会儿离抄家还远着呢,再加上自己穿越过来,扑腾几下,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儿?

探春先去找了冷子印,因是北静郡王水溶的关系,探春受到了热情的接待,和自己初来时的冷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来,人脉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绕不过去的话题。书已经印刷完成,但要装订成册,才能摆出来售卖。

“误了回府的时辰?”水溶察颜观色,参详出了一个大概。

“是我自己无事,胡乱写来的。”探春赧然,心里对着金大侠说了“抱歉”。强占版权,情非得已,恕罪恕罪。

“怎么会闹成这样?贾代儒听说也是饱学的……”

“姑娘说笑了,这珠子谁敢收?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啊”翠墨无语。

说着,把翠墨推出去睡了,自己服侍了探春歇下。看着身边的两个大丫头感情日渐融洽,探春也笑着由了她们。

探春不由得心头一跳,脸色顿变,这里面,绝对有猫腻啊虽然明知道好奇心足以害死一只猫,可这会儿却怎么也按捺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