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探春点头。微风带起她鬓侧的一缕碎,她精致的眉峰微微蹙起,仿佛春山般悠远。他心神一荡,伸出手借由替她捋的动作,轻轻触了触她的颊。

“姑娘”侍书不赞同地瞪向她,“虽是跟着宝二爷,可这出门也是偷偷摸摸的,怎么还喝酒”

探春心神微荡,从所未有的感情,沿着头梢,蔓延到了脚趾。

“三姑娘,不过是便宴,不会耽搁多少时间的。”水溶趁机再次邀请。

“姑娘小心。”他的声音十分温和,带着微微的磁性,很像自己以前学过的小提琴,曲终时拉出来的那个尾音。

贾宝玉笑道:“三妹妹,你若是生为男子,便是个文可安邦,武可定国的栋梁。可惜环弟才情竟是不及你万一,真是造化弄人,明明一个娘生出来的,怎么会差那么大?”

“你可不是疯魔了不成?哪有人安稳日子不过,偏要去出生入死的?就是我,家里没有了男丁,也没能留在祖宅,还不是傍着你们府里……虽是外祖母疼爱,到底也是寄人篱下。”林黛玉说着,倒勾起了自己的伤心事,怔怔地坐着,眼睛里水气盈然。

“轻重缓急都分不清……”探春无奈,脚步却丝毫不停,暗自腹诽古代的淑女长裙,影响跑步。心里还不忘胡乱地想着,怎么贾环这会儿又出事了?按理说,如今他这身份也碍不着谁,嫡出的还有贾宝玉和贾兰呢

“他还小呢”探春见他钻了牛角尖,也叹了口气,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气,“环儿,咱们是庶出的,这没法改变。若是不想一辈子这么居人之下,就得付出比旁人更多的努力。”

探春强打精神又敷衍了半日,只觉得伤口处突突地疼。临别时水溶的那番话,更是让她的心里像猫儿抓似的,痒得难受。薛宝钗本是个长袖善舞的人物,在贾母面前奉承得很是得体,老太太又念着是她的生日,压根儿没想到召探春过去,总算是捱到了席散。

如今探春正恨不能把一枚铜子儿掰作两个来花,照翠墨这种废寝忘食的进度,恐怕《射雕英雄传》还没有开始售卖,《神雕侠侣》也差不多可以交给书商去了。见了湘云拿针线作贺礼,顿时大喜,把掏出来的银子又悄悄地塞进了衣袖,随便挑了一件翠墨平时做的针线,与湘云一起送去。

探春见他容颜放缓,也不及去想他的话,脸色一松,口无遮拦了起来:“只是觉得这样说话比较方便,看得懂的人也多。”

“这位冷子印,是他家的四弟。”

探春这才放心,换了张宣纸,重新抄录。

黛玉奇道:“这北静王怎么把咱们府里的姑娘放在嘴边说呢?再者,他一个王爷,论理也不合送东西给吧?奇了,他怎么会知道咱们三妹妹?”

探春暗想,这回可搂了个**烦,一时犹豫之间,贾宝玉却抚掌笑道:“好了,你就跟着三妹妹去罢。”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便挠了挠头,再度投目看去,却不防水溶也拿眼扫来,不由得大吃一惊,朝他瞪了两眼,才猛然醒悟,急忙缩回帘子里。隔着厚重的帘子,仿佛还能感觉到水溶那灼热的目光。

探春欣然点头:“得了闲儿,让环弟多上我那里走动,有什么不懂的,让他尽管来问我。”

探春脸色大变:“不知还有救没有?”

“三妹妹,给你瞧个好东西。”才从东府回来,贾宝玉就在马车里鬼头鬼脑地拿出个绢包儿。

两人不一会儿就厮混得熟了,探春想起前世的那些卡通画,十分有喜感的,便拿笔来画了几只流氓兔,虽是聊聊几笔,却形神毕肖,让年纪比她还小着半年的宝珠看得爱不释手。

好在李贵只关心贾宝玉,也不来管这些小厮,又亲自带了两个人把贾宝玉送进学塾去。探春低低欢呼一声:“我去那边儿逛逛,回头赶早回来。”

领导的力量,也是无穷的。眼看着探春在贾母面前得了宠,连王熙凤也有意无意地奉承起她来,份例里的东西,总是给得比往常更爽快些。若要些零碎的布料,因知道是做给贾母王夫人的,给出来的都是上好的。

正出神间,却听贾环问:“三姐,同是父亲的儿子,为什么二哥样样都比我用的好?父亲不喜欢我,是吗?”

探春打主意的,是他那里的书籍。贾政的书房,那是不敢去的,贾宝玉另有一间小书房,虽泰半是那些科举的蒙书,但看起来也比自己那些书有趣,便时不时地去拿一本回来看,惹得迎春笑话她真要当男孩儿家去搏功名。

探春只觉得一阵儿的寒气,从心底里冒出来。两位少爷同一年便没了,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她以前看红楼,只知道十二金钗里有个李纨,是贾珠的寡妻,并不知道贾珠是怎么死的。

这话虽是明显的奉承,贾母听了还是高兴:“咱们家的女孩儿,不过识几个字罢了,又不让她们做才女。先生倒是要费着心,把那《列女传》细细地讲解。旁的倒也不用学些什么,又不指望着她们跟哥哥们似的去考个功名。”

探春笑笑:“祖母说的是,原是孙女儿没见过世面,小家子气得让祖母见笑了。”

握了握小拳头,探春斗志昂扬,对着赵姨娘莞尔一笑:“娘,祖母是长辈,只许她不待见我,做晚辈的可不能失了礼数。就是太太那里,也要照着嫡母的规矩侍奉。娘可是糊涂了不成?咱们家的规矩素来大着呢”

听得她来,水溶亲自迎至二门。

“探春,你来了。”他语气自然,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越觉得亲切。

“听说琪官在这里唱堂会呢,过来听戏。”探春含笑,虽然态度温和,但骨子里却透着一种疏远。

水溶最善察言观色,自然觉出她的不同,不由微微皱眉,想要问个究竟,可探春却与贾宝玉形影不离,竟不得其便。一路上,贾宝玉还滔滔不绝地向探春介绍着琪官:“听说他只要唱新戏,忠顺王爷便要去捧场。”

探春对男人的八卦不感兴趣,更何况水溶还在她的前面引路,只是似听非听,嗯嗯呀呀地适时出个声音,表示自己在听。

水溶没有觑着有利时机,无奈之下,只得引了二人到后花园:“也不是唱堂会,只是让他过来坐着唱两句罢了。虽说是个戏子,谈吐倒也有趣。可惜今日没让他带行头来,不然上了妆让你看,怕是你要认为他是女子之身。”

探春更是好奇,反正她也不在乎听那唱腔,只想看看琪官其人罢了。

方入亭子,就见一人跨了出来,行礼如仪。探春见他穿一件玉色酡绒的夹袄和水红色的撒花夹裤。衣服倒不起眼,人却让人眼前一亮。面似满月犹白两分,眼如秋水尚清三分。比起贾宝玉和水溶两人,略瘦一些,却非秦钟那种弱不禁风的模样。骨骼清奇,瞧去便先是生出三分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