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洞开,几列无声的骑手缓慢地踱出了城门。如果对手是别人,那么他无疑是愚蠢的,在强大的敌人面前洞开城门就如同送死一般。可是现在,没有人有勇气敢于抢夺这个胜机,因为在他们面前的是重装骑兵,温斯顿的“破阵铁骑”。

“不要因为战争就失去了最后的人性,勇敢的战士和没人性的杀人机器最大区别就在于……”罗迪克拖着那参谋的衣领阴声说,“无论战况如何,对于英雄,战士的心中都不曾失去敬畏。”

而当达克拉的重装步兵缓慢而坚定地移入城门之后,一切都没有悬念了。

“用战马拉车。”他这么命令着,顺手把自己高大的战马套上了辕头。看得出,那些勇敢的骑士们不太情愿地将与自己生死与共的战马当下等牲口来使用,但形势不容他们反对。在荣誉和命令面前,他们勉强地选择了后者。有几个士兵爱抚地摸着辕头上的马脖子,在它们的耳朵边上悄声说这什么,既像是在安抚它们的情绪,又似乎是在道歉。他们对马匹的喜爱就好像是自己最亲密的战友,这种感情是每一个经历过战阵厮杀的军人都能够体会的。我有些同情眼前这些敌国的将士,他们正按照弗莱德的计划一步步走向死亡。

剩下的问题就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了,我们只能寄望于剩下的这些俘虏对国家和他们统帅的忠诚能够促使他们把这条消息带到。弗莱德倒不太担心精明的对手会识破这个骗局,路易斯太子已经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一旦他得到这个消息,就算明知是个圈套也会一头扎进来,因为他已经没法选择了。

我不知道红焰究竟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居然把他从骷髅旗群岛带到了德兰麦亚,并且每天拨出大量的时间去教他各种格斗的技巧,为此他甚至放弃了许多与凯尔茜单独相处的机会。尤其是每当凯尔茜率领她的舰队在晨曦河内大肆劫掠温斯顿的运输船只、阻止他们向达沃城补给时,他就会整天和小菲利呆在一起,教他练剑、陪他读书。让我好笑的是,这个勇敢的精灵从来也不敢一个人面对这个身世可怜的孩子,每次来他总需要人陪伴,要么是普瓦洛,要么是埃里奥特,这一次是我。

“那你呢,船长?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听他说得有趣,插嘴问道。

“班格林先生,你再胡说八道我可不给您带酒来啦。”凯尔茜双颊飞红,有些羞怯地迎上去。她的脸上带着女儿对父亲的般亲切的神态。

她转脸对小菲利说:“孩子,你的父亲叫什么?”

“对不起,我是警察……”

“我在找一伙海盗,他们杀了我父亲,我要报仇。”那孩子呼吸忽然急促起来,两只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让我心里一惊。

在那次战役之后,温斯顿人龟缩在晨曦河南岸的达沃城中,没有再挑起大规模的战事,可双方之间小规模的骚扰战斗一直没有停歇。三、五百人的温斯顿骑兵编队屡屡出现在森图里亚平原上的小村镇中,用威逼和恐吓将战争的恐惧在德兰麦亚的国土上散播。有时候他们也会遇到德兰麦亚的伏兵,吃点苦头,抛下几具尸体。这样的战斗令人烦闷。

说到这里,我已经再也忍耐不住,两行清泪涌出眼眶。

在军营中巡视时,我听到了俘虏营传来了这样的叫嚣。我皱紧了眉走过去,试图制止这些正宣泄着仇恨的士兵。我知道,他们的亲人朋友一个个惨死于温斯顿人手中,他们会这样表达他们的感情是再见正常不过的。可是,这是战争,是必须死人的一场无意义的游戏。在战斗中杀戮符合规则,但当战斗结束后我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景象出现。我并没有所谓高贵的“骑士风度”,我只是觉得这些同样是被强拉入战争中人和我们一样的勇敢,也和我们一样的可怜。他们无法反抗他们的命运,正如我们一样。我厌恶那些将这些无辜的人当作仇恨的目标的事情,那些士兵们恨错了对象,他们应该恨的,只是战争本身而已。

事实上,以他们现在的数量,已经不可能全歼我们于城下,再次创造亡命冲锋的辉煌战绩了。所以,他们从一开始就把目标就指向了弗莱德的将旗、指向了刚刚脱离包围圈的我们。我们的对手当然知道,解决了我们的领袖,剩余的部队就是不堪一击的一盘散沙。

温斯顿人的阵列出现在前方不远处。在我不注意的时候,普瓦洛的马突然加,冲到我的旁边。

在鼓声开始之前,弗莱德率领阵列中仅存的骑兵编队跃出了阵地。他没有去追赶那些后撤的温斯顿人,而是远远地向着赶来的红焰打了个手势,直接冲向温斯顿人的阵地。红焰紧随其后,也率队冲了过去。

这无力的远程攻击并没有坚持多久。当两军开始短兵相接,面对面地展开搏杀时,生命开始展现出它廉价的一面。兵刃相互碰撞,出“咔咔”的脆响,不少人的身躯就在这死亡的交响乐下瘫软下去,并永远地失去知觉。而这还只是一场屠杀的开始。

可是,这是战争。

可这正是弗莱德的目的。

所谓的德兰麦亚第九军团,事实上是其他各个军团被取消了编制的散兵游勇的集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各次战斗中严重减员、无法恢复编制的战斗序列统统划拨到第九军团的旗下,这使第九军团成了无家可归的士兵们的收容站。尤其是近两年来,对温斯顿作战造成的损失使得这个杂牌军团需要收容的士兵一再的增多,现在几乎已经达到了一万五千人的规模,几乎出一个普通正规军团的四分之一,但这里无论是编制、装备、训练还是纪律都松散不堪。深知这支军队实力的将领们几乎从来没有动过带领这支军队上战场的念头。“几乎从没经历战斗减员”和“越是激烈的战争编制人员就越多”是这支部队抹之不去的阴暗传统,仿佛影子一样笼罩军中的每一个人。

“陛下,我亲眼看到了伯爵在战场上的表现,他没有服从命令,简直就是背叛的表现。”败军之将文森特将军忙不迭地控诉,“我誓,如果不是他搞乱了我们的阵型,让我们在敌人面前失去了主动,我绝不会遭遇这么巨大的失败。”

有弗莱德的地方就有意外!

“保持队形,按照计划行动。”弗莱德边冲边喊,稳定着我们阵容。

“只有在敌我实力相差不明显的时候才有必要示敌以弱,您这样按兵不动是在贻误战机,先生!”弗莱德丝毫没有意识到他话中的含义,依旧执意坚持这自己的想法。

普瓦洛无言以对,懊恼地垂下了头。

猛然间,我感受到了来自弗莱德的愤怒。

取得了合法领导权的弗莱德很快就使这个城市的运转走上了正轨,我们每个人都承担起了相应的责任:达克拉与雷利着手重建城市的防御体系;罗尔负责起了城内的治安管理,他的沉默让他很好地完成了这项工作——市民们大多把罗尔的寡言理解为冷酷严峻,而不是羞怯;红焰对这场无意义地战争产生了兴趣,违背种族传统地执意留在弗莱德身边,成为了我们的客座骑兵队长——国王的慷慨让我们有了真正的骑兵——但他坐骑却仍是那匹异样的骡子,红焰早就把他坐骑违反自然法则的血统抛到一边了,现在谁要是敢当面说他的骡子一句坏话,就要做好被快刀剃光头的心理准备。而那匹骡子也很争气,除了卡尔森那匹跛脚的红马,我还真没见过有什么马比得上他的的“千里骡”。

“恩,响亮的名字,很威风啊。”看到后面青眼圈的红焰忙不迭地给我们打着眼色,我们还怎么敢劝盗贼大小姐“改邪归正”、“弃恶从善”,只有不住口地叫好。

“您是谁,小姐?”弗莱德挣脱了女士温柔的束缚。

“他叫什么名字?”看着他昏迷的样子,脸上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天真表情,那少女忍不住问。

“不干!”城头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回答声,不时夹杂着粗鲁的呼哨声。

那士兵的面孔顿时暗淡了下来。

城门完全打开,弗莱德、卡尔森和红焰带领着骑着高大坐骑的士兵们跃出了城门,紧随其后的是八个骑骡的士兵。我抖动着缰绳,带领着不怎么荣耀的驴骑士跟在他们后面。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如果这个时候他们的后续部队冲上来怎么办,埋伏的士兵可就全完了。”

十五步……

出身于军官世家的罗迪克谨守着传统的防御方略,在能够并行四辆马车的宽大道路上前后树起了三层由尖木拼接的拒马,这原本是限制骑兵冲锋用的有力工具,但现在它最大的功用是阻挡温斯顿重装步兵的冲锋,给温斯顿人的推进造成一点麻烦。拒马之后是由沙袋和码头船场征集来的厚重结实的船板堆成的五层掩体,每层掩体之后都有百十名士兵组成防御阵型。两百弓箭手在紧靠城门口的位置,随时候命。

刚刚从碰撞中稳定下来军队重新爆出比刚才更大的骚乱,甚至连最老练最勇猛的军官也不免为这突的异象而手忙脚乱。战舰上的重型武器漫无目的地向游来的火船散射开去,可距离太近了,石块和粗大的弩箭大多落在了火船的背后,即便有很少数几意外地击中了目标,也不过是减缓了火船移动的度。夜风足够强大,足以将受到重创的小艇送到战舰旁边。

我找到了休恩,一早我就通知他不必和商人们一起挤到采购处,我会来找他。

“你和温斯顿人交过手没有?”弗莱德大声问。

“难道说,您是打算背弃您的部属和人民,离开这个即将爆战火的是非之地吗?”卡尔森双目圆睁,两眼几乎能冒出火光。我从没见过他如此愤怒。

四周的人群知机地默默回避了,偶而有两个好奇心重的躲在旮旯里窥看着事情的进一步展。这种无聊的事情,我杰夫里茨-基德当然不会……这个……错过了。

这时候变故陡生,开普兰全不顾自己的右手被完全砍断,左手大斧当头胸向弗莱德劈来。这是这员无敌勇将的倾力一击,巨斧挟着风声威势迎面向弗莱德袭去,气势惊人,甚至让人兴起了无法躲避的念头,弗莱德直到最后一刻才想到横刀招架。万幸他挡住了致命的斧刃,但仍像被巨大的铁锤击中了一般向后飞出去,直落到我身前。我看见他的脸上和两手的虎口都是鲜血,已经完全昏迷了。

“别让你的手下再白白牺牲。”

“等等后撤!”弗莱德打断了休恩的指令问,“你说的那个屠城者是怎么回事,休恩先生?”。

这违反格斗常识的一击大出红焰的意料之外,他忙就地横着打了个滚,很不体面地躲过了这一棍的攻击范围,同时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正当我我们在担心的时候,弗莱德小声告诉我:“不用着急,这一局赢定了。”

弗莱德扭头看向别处,理也不理这个人,又故作姿态地大喊了一声:“给我狠狠的砸,把这破屋子给我烧了!”

“是,长官。”

“孩子,你还不懂得什么是神,什么是魔法啊!”

有一晚他在酒馆里喝得酩酊大醉,居然毫无名誉地一头载倒在厕所里,险些成了隔年上好的大麦肥料。幸亏这个时候我夜急经过,及时把他打捞了出来,并趁着夜深无人的时候把他拖回了房间。这件事情让他在我面前颜面大跌,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涛之贤者凡罗那居然差点被淹死,这事已经很可怕了,更可怕的是,这事竟然生在厕所里,而最要命的是,这事居然被人知道了。

“绝不,普瓦洛,除非你自己想走。你永远是我们的朋友。不要说你是个法师,即使你就是死神,也是我们的朋友。”

“别过来,我真的要杀了!”那军官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向后退了一步,手上一紧,在普瓦洛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他是第一个向我致敬的贵族,但在那之前,无数人已经向他致敬了无数次。

“……如果这是罪过的话,就让我来背负这罪责吧……”

这时候,即便弗莱德愿意收回他的攻击部队,一切也已经晚了。战场上的最后一批战士已经奔向敌人,去完成他们必败的一击。路易斯王子仍在城墙上战斗着,和他忠诚的将士们一起。他自然不会将这毫无长进的攻势放在眼里。可是,在满是战火狼烟的战场上,他可能没有注意到,达沃城的西南角有一团烟雾冉冉升腾,那道乌黑的烟柱有些奇怪,随风飘摇,却很难吹散,直冲向碧蓝的天空,正向这世上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中传递着一个危险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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