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拨开飞盾,终于看清我的动作,想要进行防御时,已经来不及了。

终于,我们结束了在一片旷野上的长途奔波,前方就是龙脊峡谷的入口。按照现在的度,今天晚上就能穿过峡谷,在提特洛城下打温斯顿人一个措手不及。

就这样,战争爆了。

在我的宣传造势下,开始有人向弗莱德索要签名,有的人要和弗莱德一起画纪念像,有的干脆看见他就抱着他的腿喊:“英雄啊,求你收我作徒弟吧。”我趁机爬在铺位上模仿弗莱德的签名笔迹,动一个帐篷的兄弟收集他的相关物品,了一笔不小的横财。最让我得意的是,我们把雷利穿了三个月没洗的臭袜子冠名“勇士弗莱德的迅猛之足”开了一个小型的现场拍卖会,获得了空前的成功,一个弗莱德的狂热崇拜者以出乎我们想象的高价在激烈的争夺中获得了这件“宝物”,让我们六个人整整改善了六天的伙食。后来听说这个幸运儿在一次巡逻的时候被大群闻到了袜子上咸鱼味道的野猫追赶了一宿,第二天人们在丛林深处救出他的时候,他喷着白沫由衷地感慨:原来这就是勇士迅猛无比的奥秘所在啊!

“当”,场中出金属碰撞的声音。我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画面是:弗莱德架住了里达第斯的剑。他持剑的方式很奇怪,并不是我们通常见过和学过的剑尖朝上的正手持剑,而是像使用匕一样反手握剑,把剑身藏在自己的右肘下,身体前倾,在千钧一之际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紧接着,他往前猛冲出一步,肘下的短剑沿着对手的剑刃滑过,出短促的刺耳摩擦声,直奔向对手的咽喉。

喝多了的法特尔受不了这摇摆的刺激,忽然大口呕吐起来,秽物几乎全盘吐在骑兵军官的裤子和靴子上。

“这里就是你们常说的……酒馆?”弗莱德抓住我的袖子问。他面色有些苍白,似乎在这样热闹的环境里有些紧张,但两只眼睛又忍不住好奇地望来望去。

“洗衣间后面有小偷!”“厨房有小偷!”“墙上还趴着一个!”“两个正向西边跑!”……歹毒的上司把自己的部下一一出卖了,难为他在那么暗的夜里还能看得如此清楚。

“再给我他妈大声点。”

“到,长官。”帐篷外走进一个年轻的士兵,他身材比我略高,鼻梁高挑,虽然面色冷峻,但一双黑色的眸子散着惑人的神采,最让人心动的是那一头黑亮的头,光可鉴人。如果他不是正穿着一身墨绿色的军服,我简直要以为他是哪一家的名门贵族。事实上,即便是这样,他也是我见过的形象最高贵的人了,甚至比每个月到我家的酒馆收税的税吏大人还要高贵。

他是我的朋友啊。

我停止了呕吐,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忍不住泪流满面。

“白痴!”卡尔森大喝道,“如果温斯顿人真的冲了出来,你一个人能干什么?能救了他们吗?能救回你的朋友吗?给我记住了,命是用来逃的,逃命,就是要逃得越远越好,知道了吗!”

“是,长官!”弗莱德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回应。

“好的,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副官。我不在的时候,你行使指挥权。”

“下面该干什么?”一个温和陌生的声音响起,这时我才想起身边还有那个和我们跑了一路的年轻魔法师。他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破旧的法师长袍,戴上了帽子,站到了我们身边。这时候我才有机会仔细地观察一下他:

这个法师大约和我差不多的年纪,刚才剧烈的活动让他的面色略显苍白。他身上长袍的边缘已经磨损了不少,并且沾染着鲜血和泥土,不过仍然透出一种神秘的感觉。他长得相当英俊,但与弗莱德的英俊有着很大差别。他没有弗莱德的冷峻高傲,让人感觉亲切平和,神色间流露出友善的温暖。尤其是现在,与刚才逃亡时惊声尖叫的模样大不相同,更添了几分儒雅的气质。

“我叫普瓦洛,是被军队雇佣的法师。我想我们现在应该尽快离开这里,我可不可以暂时跟你们在一起?”真难想象他的声音如此动听。刚才念加咒语逃跑的时候他的声音并不比一只割断了喉咙的鸡更动听。

小队再一次出了。刚脱离残酷战场的士兵们多少都有一点神经质,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大家忍不住尖叫起来。集合这样的一支队伍花了卡尔森不少工夫:他用一阵响亮的耳光把处在崩溃边缘的达克拉、雷利打醒,然后努力用温和的语气告诉平生第一次杀人的罗尔干了一件多么正确和值得高兴的事,最后扛起了杰拉德的尸体,对罗迪克说了句“不要丢你兄弟的人”。就这样,我们离开了龙脊峡谷,开始了我们的逃亡之路。

是役,德兰麦亚帝国第七军团在龙脊峡谷遭到温斯顿帝国军南征西路军队的伏击,全军一万余人只有不到四百人生还,可以称得上是全军覆没。而温斯顿军伤亡不足一千,赢得了全线战争的第一场决定性战役。

战后,龙脊峡谷内尸横遍野,流血漂橹,大群乌鸦在谷中盘旋三个月未曾离去,因此留下了“血谷”的凶名。据说,直到多年以后,下雨时谷中的积水仍是隐隐红,并透出强烈的血腥气。

这时的我们,并不知道自己的生还有多么幸运。我们呆呆围坐在火堆旁,望着燃烧的篝火,默默无语。

“他们……会不会再追过来?我们在这里安全吗?”罗尔打破了沉默,他的话也道破了我们内心深处的不安。

“他们刚打了一场大胜仗,不会连夜追赶逃兵的。”卡尔森躺在一边说。这个时候,没有任何人对他的懒惰表现不满了,毕竟这个以逃亡著称、被称作“背影”的男人救了我们的命。

“对,他们不会追过来的。而且,就算再过几天,他们也不会追过来的。他们有更大的目标。”弗莱德终于打破了沉默,看上去,他像是想通了什么。

“你们想过没有?温斯顿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还有,既然他们早早在那里设下了埋伏,为什么不用更好的方法来攻击我们?如果他们使用火攻而不是普通的弓箭,甚至不用损失一兵一卒就可以让我们全军覆没。他们为什么不这么干?”

我心里一阵寒。弗莱德说的对,如果他们事先在地下埋藏易燃的火油,只需要一个小小的火星,我们可能已经被烧成灰烬了,这的确是个阴险无比的好办法,幸亏他们没这么做。

“因为我们并不重要,他们想要的是提特洛城,从一开始就是。”

“分兵,不过是做个样子,温斯顿人的主力一出龙脊峡谷就翻上了龙脊山,早早设好了埋伏。而我们收到的西部腹地遭到袭击的消息应该全部都是小股的疑兵,他们只袭击弱小的村落,从不做任何停留,神出鬼没,一是为了迷惑我们的视线,二是让国内的兵力疲于奔命,无力全线增援提特洛城。他们一早就料到我们想包围全歼西路的敌军,肯定会派出一支部队尽快支援提特洛,他们要等的就是那支并不是很强的增援部队,也就是我们。”

“再仔细想想,我们一路走过来,起码经过了六处能够设伏的危险地带,为什么他们偏偏选择了距提特洛最近的这里?因为他们要我们与城堡保持联系直到最后一刻,他们绝不能让城里的守军知道我们已经被全歼,尽管这样要冒着被我们和守军夹击的危险。同样,他们不能使用火攻,因为火焰和烟气也会惊动只有不到半天路程的城堡,让守军做好准备。”

“所以,他们使用损失比较大的方式攻击我们,并在来路上留出了一个逃命的路口。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峡谷的另一端一定重重设伏,他们绝不能允许任何人比他们先到提特洛。”

“为什么呢?”达克拉摸着脑袋问。弗莱德的说明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深奥了一点。

“这是最关键的地方,他们要假扮增援的军队进入城堡,我们的军服是打开提特洛城的钥匙。”

“那就是说提特洛现在很危险?”军官家庭的教育让罗迪克充满了身为军人的责任感,“我们应该尽快通知他们……”

“已经来不及了,现在提特洛应该已经陷落了。”弗莱德叹了口气,轻声地说。

“我不相信,我要去看看。万一守军没上当,我们还有时间求援……”罗迪克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一万多人啊,死得那么惨,就白死了啊,杰拉德,拉玛……我们不能什么也不干啊。”

没有人说话,即使是新兵,我们也很清楚,弗莱德说的是对的,提特洛肯定已经失守了。可是那么多鲜活的战友们一个个惨死在我们身旁,我们却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无力的悲伤令人难以正视事实。

“你说的对,”半晌,卡尔森说,“应该有人去探探消息。”

“好,我这就去。”罗迪克站起来就要走。

“只有你不行,”卡尔森大声说,“你的兄弟刚死,这样贸然过去,很难保证不会一时冲动去送死。我需要一个能回来的哨兵,不要一个去送死的白痴。”

他看了看我们这群稚气未脱的新兵,疲惫地笑了笑说:“应该是我去。”

“不,长官,应该是我去。”弗莱德站了起来,“如果您走了,出了意外谁能带领我们离开?谁熟悉这一带的环境?谁有野外求生的经验?我是您的副官,打探消息回来报告是我的职责。而且,我也想去证实我的推测。”

卡尔森看着弗莱德,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终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去吧。”

看着弗莱德高瘦的身影我卡尔森的表情,一股热浪忽然涌过我的心头。“我也去,长官。”我说,“多几个人去,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可以保证消息送到。”

弗莱德看了看我,想说什么,可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魔法师先生,”卡尔森默许了我的提议,把缩在一边的普瓦洛喊了过来,“您是个佣兵,是除我之外唯一有过战斗经验的人。我希望您能帮住这两个士兵去探听一下消息。”

“啊,我,我很希望能够帮助您,可在今天的战斗中我的魔法消耗得太多,现在什么忙也帮不上……”年轻的法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忐忑不安地回答。

“原来是这样啊,那么我认为我没有必要带着一个什么忙也帮不上的人逃命啊,而且,为了保密起见……”卡尔森吹胡子瞪眼睛地摆出一付吓人的模样,别有用心地把玩着手里的短剑。

“咳咳,但是嘛,我依然希望能够尽我的能力去帮助他们,毕竟,这事关佣军的责任和荣誉。”普瓦洛的脸刷地一下全白了,连忙改口。

“那就麻烦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