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丹并没有和同学们聚会到很晚,她心事重重的样子,一直让张志平很担心。张志平一直在追问,叶丹却总是说没什么啊,只是上班有点累罢了。所以,张志平也就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第二天,叶丹很早就来到了办公室。刚一坐定,就听见楼上人声喧哗,似乎有人正在那吵闹。叶丹忙跑出去看究竟生了什么,结果看见一个老工人神情激昂地在楼梯口堵住了范利群。

叶丹认得那个老工人,那是长途运输队的老魏,是一个有着多年驾驶经验的老司机。老魏是个很倔的人,而且和任审言在同一条战线上共同奋战过,所以在单位里大家都很尊重他,不知为什么他今天居然会跑到这里来飙了!

老魏指着范利群的鼻子骂道,老范,你今天得把话给我说清楚,为什么要叫我们这批老工人提早内退?一个月才三百多块退休金,你这是在打叫化子呢!

范利群的脸色很难看,面色铁青不好作,只是皮笑肉不笑地说,老魏,别激动嘛,有话好好说。

老魏大吼了声屁,大叫道,别以为天鸿是你一个人的,这里面有我们工人的多少血汗在里面呐!我告诉你,你的如意算盘是打不成的,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这时,天鸿的副总张木土和许维生同时冲了过来,指着老魏的鼻子怒骂道,老魏你也太放肆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敢跑到这里来撒野!

张木土和许维生不这么说还好,他们这么一说反把老魏的倔劲给激了出来。老魏二话不说,冲到范利群的办公室里,一把就将办公室里的一个茶几给掀了个底朝天。玻璃、陶瓷器皿砸在地上出刺耳的声音,听得所有站在远处看热闹的总公司的员工们人人感到心惊,人人感到不可思议。

范利群强忍着愤怒,大手一挥故作镇定道,你们快去报警,叫人把他给我抓起来。

张木土和许维生忙答应着,屁颠屁颠地一路小跑去打电话报警了。

老魏双手叉腰,站在范利群的办公室里喊道,懦夫,有种你就进来和我当面说清楚,我就不信共产党会支持你这样的败类!

范利群尴尬地站在走廊里不敢走进去,他看见那么多人在看热闹,便很不耐烦地把办公室主任方耿水叫到身边怒骂道,你傻站在这看什么呢?!还不赶快叫他们都给我滚回去工作!

范利群居然用了“滚回去”三个字,听得叶丹心都凉了,他们天鸿这一千多号人的主心骨竟然用了这么三个字来概括他对待下属的所有心态。而这种心态竟是如此敌对、如此鄙视,这怎不让叶丹感到心寒呢?

叶丹不想这么说滚就滚,而是很执拗地站在一个角落里继续看,根本就不管身边的人正在逐渐散去。

不久,就听见楼下警笛长鸣,接着便看见两个年青力壮的民警“噔、噔、噔”地冲上楼来。

张木土和许维生连连招手,指着范利群的办公室里说,在里面呢,在里面呢,快把他抓走。

两个民警还真把老魏当成了一个寻衅闹事者,二话不说,冲进去就把老魏两手往背上一扭,并把他的头往下一按,就往搂下带。

老魏声嘶力竭地挣扎着、大吼着,没天理啊,没人性啊,老天爷都睁开眼看看啊,这都是什么世道啊!

叶丹看见老魏那花白的头夹杂在两个肩膀中无力地抖动着,并看着他脚不沾地的被拖着满地走,心里真是感到心酸。而更让她感到可怕的是,她居然看见范利群的脸上恰在此时露出一丝得意的阴笑。这是多么阴险的一笑啊,叶丹顿时感到自己出路渺茫,更感到天鸿的出路渺茫!

叶丹回到办公室里始终也无法平静,而师傅老赵则很平静,只是有些怆然。

叶丹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枯坐在对面的老赵,那意思是再明白不过了,那就是在追问老赵,追问老赵的良知是否已经麻木了?而老赵确实就象早已麻木了一般,他空洞茫然地看着窗外的天穹,完全是一副英雄迟暮的样子。

叶丹失望了,她突然明白过来,在现在这个敏感的时刻,迫于范利群的淫威,是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跳出来申张正义了!老魏的失败,就是宣告一个弱势群体的失败。范利群这一招杀鸡给猴看,用得确实是狠啊!

叶丹郁闷且又无奈,正在那愤愤不平地生气,张木土却跑来找她了。张木土将一副个人档案往叶丹桌子上一扔道,叶丹你起草个通知。

叶丹没好气地问,关于什么的?

张木土说,关于老魏违反劳动纪律,擅离岗位,寻衅闹事,被总公司开除处理的通知。

叶丹冷哼了一声道,我不写,我写不来!

张木土怪叫了一声,这是什么话,你想干吗?

老赵忙一把拿过资料强笑着说,张副,别生气,叶丹身体有点不舒服,我来写,我来写。

张木土便说,抓紧啊,今天就要公布的!说完,张木土转身就往外走。

叶丹恰在此时又冷哼了一句道,人模狗样!

张木土“刷”一个转身怒道,说谁呢,是不是很不服啊?

老赵忙站起身,紧张地连连摆手道,这是在说我呢,她一早来就跟我呕气,气呕到现在还没消呢!

张木土只得悻悻地嘀咕了一句还自为之,这才甩手而去。

叶丹终于忍不住对老赵很不满地说,师傅,你怎么会这么懦弱,看来以前我都是错看你了!

老赵苦笑着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小丹,我不象你,我没多久就要退休了,好合好散,我是真的不想临老落个悲惨的下场啊。

叶丹气鼓鼓地双手叉在胸口,想了半天仍是想不通。于是,她干脆来了个两手一摊什么工作也不干,来了个甩手而去。只落得老赵一人手忙脚乱,乱成了一团麻。

叶丹从单位里赌气出来,第一个想找的人就是张志平,她想找张志平反映问题。

张志平在自己报社的办公室里接待了叶丹,听完叶丹的述说后,张志平说,你对这件事感到很愤慨吧?

叶丹说是。

张志平说,其实我也很愤慨,我很早以前就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现在这个社会有没有阶级之分?

叶丹说,我觉得有,而且是越来越明显!

张志平说,对啊,那是因为贫富差距现在是越来越大了。我们的党是从均贫富、分土地开始闹革命的,我们的党向来都是倡导无产阶级站起来,并坚决打倒资产阶级反动派的。当然,现在并没有那么明显的正反差别,但贫富差别却是越来越明显了。我举个例子,我有个大款朋友,住大房子,开豪华加长车,天天豪宴,夜夜笙歌。你说他有“成就感”吗?没有,他天天都在说自己活得很失败、活得很累、活得很无趣。后来,我对他说,那是因为你太自私了,你太关注你自己而不懂得去关心别人。所以,你再多的钱,也不一定会有什么真正的快乐。

叶丹问,后来呢?后来他怎样了?

张志平笑了笑说,后来他成立了个慈善基金会,现在他觉得他自己活得有意义多了。

叶丹却说,可世上的事不能只靠一点点慈善心就能够解决的,有很多东西是要靠深层次的改变才能改变的。

张志平说,这我也想过,可深层次的东西是我们这些人力所能及的吗?

叶丹摇头道,如果大家都和你一样这么想,那就更不可能会有什么深层次的改变了!

张志平便说,凡事都不是这么轻易可以办到的。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会有这种局面产生?我记得改革之初,当时的口号是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这本无可厚非,在中国这种贫穷落后的局面下,确实需要用举国体制来共同推动社会的进步。但随着经济的展,中国出现了越来越多个异化的经济主体。也就是说那些先富起来的人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实力也越来越强,其特征也有资本家的趋向。这个时候权力部门就应该好好来面对这个问题,权力和经济也就是说政治和经济本就是一对相辅相成的共同体。当一个经济群体在这个社会中逐渐占主流地位时,他就会要求现行的政治体制有所改变,并最终达到为他服务的目的。而政治权力部门则因为被越来越多的经济主体所把持,最终也会慢慢、慢慢地生质变。这种质变不是一年、两年可以看出来的,只有在多年的演化后才会最终厚积薄出来!

叶丹惊道,那岂不是很危险,要知道人心一变,那这个社会便无论如何都是要生质变的。

张志平叹道,所以我们现在这个社会有那么多的腐败,而且屡禁不止。这就是政治和经济在相互交错中因为无法同位而由此产生的一种误区,同时这也是权力部门一种变相的质变。经济主体要想达到资产私有化的最终目的,只有想办法将权力部门也慢慢变质掉以后,才可能有更大的文章可作。

叶丹紧锁双眉问,难道这个误区就无法消除了吗?

张志平说,很难!先中国的经济还很落后,其次中国的人口还是太多。象瑞士,人口不多,经济达,社会稳定。这样的社会实行起一种社会公平来就相对要容易一点。他们的国民,即使不上班工作也一样可以拿到高福利。而且国民的素质很高,决不会有那么多的黑暗面。

叶丹说,按需分配是我们的最高境界啊!

张志平说,对啊,可每个国家的实际情况都不同,美好的愿望和美好的现实还是有很大的差别的。

叶丹无奈地说,现实很残酷啊。

张志平笑道,所以现在有很多年青人大学毕业踏入社会后,马上就现现实和他们的想象相差太远了。很多人始终都无法融入这个社会,现在人们常说的啃老一族,那就是无法适应残酷的社会竞争,只能一味地依赖父母庇护,这是典型的社会离群症的集中体现!

叶丹忙道,我们怎么越扯越远了?

张志平说,其实我们说什么都可以,我们都只是在讨论,而不是在决策。所以不管我们讨论什么问题,那都是没有区别的。

叶丹听到此,那种四处碰壁的感觉竟又油然而生。张志平看出点端倪,忙好言来安慰叶丹。可叶丹此时需要的并不是什么安慰,而是一种真正的改变,一种真正的命运的改变,一种真正的环境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