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38年的某一个夏夜

夜色很美。

清清的绵江河水在月光里闪着晶莹的波光。

河风轻柔,顺着河道丝丝缕缕地吹来,里边掺杂着各种水草的甜腥气息。

滩涂上,一只小小的螃蟹缓缓爬过,肖锋的手指微微一动。

醒来的时候,肖锋现自己正在一滩稀泥里趴着,睁开眼睛的刹那,他看到了那轮漂在河水中央的满月,此时被风吹皱的河面,像洒满了碎银般泛着晶莹闪亮的波光。

肖锋终于判定自己还活着,他想把身体从滩涂中撑起来,可试了几次都没成功,伴随着知觉的渐渐恢复,肖锋感觉到浑身疲软得跟身下的这摊烂泥一般无二,没有一丝力气,他身上的青灰色军装,早已被河水撕扯得成了破碎的布条,以至于使他的双臂、双腿裸露在凄迷的月光之下,毫无遮拦,唯一能标识他身份的只有那块在月色里还依稀可辨的臂章,上边写着他所属部队的番号。

夜静得让人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除了心跳,肖锋还听见了草丛里蝈蝈的叫声,那叫声在这样的夜里传来,单调却很动听。

空前的饥饿感促使肖锋终于挣扎着从泥水滩里摇晃着站了起来,艰难地走了几步之后,却又忽地停了下来,因为他听到了河风里掺杂的另一种异样的声音,起初,肖锋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仔细听了一会,那声音的确存在,是从不远处的那片芦苇荡里传来的,那是几个女孩低低的说笑声,这一撞击耳膜的意外声响,让肖锋的心情为之一震,不是害怕,而是亢奋。

求生的本能促使他朝着那片芦苇荡蹒跚着走去,那怕这说笑声的出者真是传说中的狐仙,他也得上去打个招呼寻些食吃,他感觉到自己就快要给活活饿死在这片空无一人的河滩上了。

倾下身,拨开芦苇,借着月色,举目抬望的刹那,意志本来就有点模糊的肖锋,那一刻被眼前的情景一下子惊得瞠目结舌,他看到了一个女孩儿,在那片被芦苇围住的一汪清水湾中央,女孩正缓缓上岸,岸上她的两个同伴在跟她说笑的同时,正悉悉悚悚地穿着衣服,肖锋最初看到的是水中女孩那湿漉漉的齐耳短,然后是洁白的粉颈,再然后,再然后接下来的情景使肖锋感觉到一阵阵的头晕目眩,他敢起誓,那是他活了二十年来第一次看到女孩儿没有穿着衣服的身体,女孩子裸露的身体在朦胧的月色里泛着令人心醉的光晕,看到女孩子裸露的身体的那一刻,肖锋感觉到了自己体内的血液一下子变得沸腾起来,犹如风云突起的海面,倾刻间,浪淘汹涌,一不可收拾,一股无名的燥热瞬间扩散全身,伴随着这股燥热的渐渐退却,接踵而来的便是一阵莫名其妙的幽冷,这种幽冷使他的身体开始摆子一样直打哆嗦。这种冷热无常的交替侵袭,导致的直接结果是:体力本已消耗到了极限,身体几近虚脱的他竟眼前一黑,脚下一软,扑的一声,一头栽倒在芦苇丛中。

刚刚苏醒跟着又昏迷的倒霉蛋肖锋,就在三天前,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注定了要载进史册的、位于晋东南地区的凤凰山阻击战,在这场阻击战中他所在的部队被日本关东军板垣师团打残,全师近一万人包括师长田福立在内,几乎全部阵亡。

部队奉命开往前线的那天,天上正下着大雨,从驻地出时,部队先是坐的火车,后来北上的铁轨被日本的飞机给炸瘫了,就换乘汽车,后来汽车也因为雨下得太大,坡陡路滑,不能前行,万般无奈,部队只得徒步前进,在又粘又滑的山道上整整奔袭了一天一夜,天色熹微的时候,终于按要求到达了指定地点,所有的人都没来及片刻的休息,到了地儿之后就马不停蹄地依地构筑工事。

雨变小了,可淅淅漓漓还在没完没了地下着。

团长董凤勋蹲在地上指着脚地上的那张地图和几个参谋在研究地形,作为警卫员的肖锋则拎着那把短枪立在董凤勋的身边。

举目远眺,肖锋看到了正对面的那座山峰,他从团长手里的那张地图上知道了,对面的那座山叫玉屏山,玉屏山是二团防守的阵地。

而肖锋脚下的这座山则叫雾中山,眼前这条被玉屏山和雾中山两山相夹的河流叫绵江河,河流沿两岸的山势走向婉延前伸,河床陡峭,水流湍急,一条铁路和一条公路沿河而下,河水流到肖锋一行人所处的位置下边变得异常地狭窄,宽不过数丈,河谷中央,还有一座形似小岛的高地,名叫凤凰山,制高点标高一千一百八十公尺。凤凰山如同一道门栓,正栓死左右两山大门,凤凰山往南还有一个小高地,名叫黑匣子,距凤凰山仅一箭之地,也封住河谷,从军事技术眼光上来看,黑匣子山当之无愧地成为了凤凰山的预备阵地。

这场会战生在七七事变的第二年夏天,会战的双方是国民党晋绥军阎锡山的军团和日军板垣师团,作为晋绥军辖属的第七十一师,为给正在紧锣密鼓地布置十字河会战的主力部队争取时间,七十一师在师长田福立的带领下奉命在这里阻击板垣师团的先头部队,而以板垣征四郎为将的日本关东军先头部队要想南进,非走这里不可,如此一来,要想阻挡板垣的南进,在这里选择设防就显出了它的战略意义,只要守好了这两座壁立千仞,如同两扇大门的大山,也就锁住了南北的交通。

团长董凤勋带着一行人进行了实地考察后,遂命部队就地设防,依崖布阵,很多士兵从山坡上砍来了碗口般粗细的树木搭建掩体,给工事作了伪装。

因为满山尽是石头,所以交通壕挖起来特别艰难,那些正在挖战壕的士兵们一个个在把镐头高高抡起来砸下去的与此同时,那镐头常常被下面的石头给弹起来老高,还迸出耀眼的石花。

似乎连老天也在故意考验所有参战官兵的意志和耐力,原本变小的雨点,此刻竟又变得越来越大,那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挖好的交通壕里,积水已经没膝,负责送饭的炊事班的几个兵就想出了很搞笑的绝招,干脆用了木板,把饭菜用盆盛了,放在木板上,从沟沿上滑下,然后推着木板顺沟而下,毫不费力的把煮熟的饭菜送到了每个士兵的跟前,逗得董凤勋大笑,“他娘的,我这团长当大了,等下跟小日本一交火,再搞几辆小日本的红头飞机,我这就叫水6空兵种齐全了,哈哈!”

战斗是在天刚朦朦亮的时候打响的。

骤雨初霁的天空。

突然从东北方向传来了几声马达的嗡嗡声,紧接着,一直在积水里泡着的董凤勋等人就看见,数十架红头飞机,由远及近飞了过来。

转眼间,飞机已抵达众人的头顶,飞机飞得很低,透过掩体上的伪装网,那闪着银白色光芒的双翼清晰可见,更为夸张的是,视力本来就好的肖锋似乎还看清了飞机上日本驾驶员的五官。董凤勋早已命传令兵通知各营:每个营除派出的瞭望哨外,任何人都必须呆在掩体里,一定要隐蔽好,就算日本的炸弹扔到头上,没有他的命令,也不得动弹,等到小日本火力急袭完毕,步骑冲锋时,再一齐反身归阵,据壕阻击。

看来,板垣征四郎的确也没有现中国守军的阵地确切的位置所在,只是叫飞机来了个瞒天撒网,那意思是能炸个正着更好,真要炸不着也起个威慑作用,以此来吓吓中国守军,其实板垣心里明镜得很,自全面侵华以来,与中国军队多次交锋的经验告诉他,支那军根本不堪一击,只要他“老板”派出几架飞机,炸弹一扔,山炮一支,支那军一准立马屁滚尿滚,逃之夭夭。今天他的故伎又要重演,数十架飞机一阵低空俯射、高空轰炸之后,又动用了十几门重炮,一五o毫米的榴弹炮、加农炮、重迫击炮,众炮齐,一时间,落弹如雨,数十里的山谷,硝烟弥漫,爆炸声震耳欲聋,烈焰腾空。

由于所有的工事火力点,董凤勋都是要求战士们依崖构建,确实做到了既隐蔽又坚固,所以尽管板垣的火力很猛,可守军的工事还是安然无羔,人员伤亡也不大。

火力急袭之后,板垣又派出了左右两支前边由坦克战车开路的步骑兵大队,直攻凤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