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哥哥的手,送哥送到大门口

“那磨成一袋子面得多少时间啊,这么慢的。”

月过中秋,那天,我从威戎街道上倒了三今蜂蜜,割了两斤猪肉,买上了蒜苗子,称了几斤菜,给爹拨了一斤茶叶,买上了保暖内衣,完了给那个和我一同来的小翠买了块手表。中秋的夜,在老家是最美,我是一家人,爹娘高兴我也高兴,那个啥事也不知道的小翠还在屋里边写她的收获,从堡子结束,后又走过了番子平文化保护区,走过田堡的古长城,见着了像小溪一样的河水,见着了静宁老百姓所过的日子,兴奋得忘了所以,我进叫她一起出来的时候她还在写,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记着流水帐。

“主编给的任务?”

深秋过后,收拾了洋芋种过了冬麦,老牛也闲得乏味,靠在牛棚里反刍当年的故事,就有好事的小孩子跑过去摇牛铃,当啷当啷的,老牛就怒了,甩甩头,赶那调皮的孩子走远,那孩子偏就不走,坐下来把一只小手往牛的脖子下伸,牛脖子下是一片温和的粗领,抹上去就好像是抹到了妈妈的r房,小孩子一摸两摸就不走了,嘻嘻哈哈地看着老牛在那里怒。恰那家的主人出来给牛添草,看到孩子这么欺负老牛那人就笑着怒了,赶跑了孩子,老牛眼里边又满是对主人的感激,老泪汪汪的,给主人笑,可主人是看不懂老牛怎样笑的,添过草后就拿着背篓回家去了,留下那老牛靠在热头里边吃草边回忆当年的风流故事。几场秋风刮过后,天就冷下来,年老的人么都换上了棉衣,走起路来臃肿而古老,坐在家里看电视啊听收音机啊,要不就看孙子趴在炕上写字,看老夫人婆婆梭梭地卷出还没有裁完的婆布,老夫人拿起细小得怕人的针,把碎布片一片地兜成华丽不等的门帘子啊窗帘子啊。年龄小的,还没有经历过人生大热闹的孩子,要不就三三两两地约好到山后的沟里边点野火去,要不就钻到哪个洞里边掏鸟窝去,把鸽子野雀赶出山洞后,龇牙咧嘴地在那里傻笑。稍稍懂事了些的就到河边去,看长河的落日看落日的苍凉和智慧,几个人零碎地走完了河滩说完了河滩,把一点微波的关及人生的思考留在河畔泥沙的脚印里边。远处,也闲得心烦的农家妇女就担上一担粪到馒头咀山上去,压过了粪,束上一大束玉米秆子或者刮上些山里的草担回家,用铡子铡过了后混在牛草里边,把一个老牛吃得屁股圆溜。

“那你说呢?”我问。

“我觉得就是像啊。”她抬头看我。

“像,呵呵,那就是嘛,就是你了。”我说,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那个什么。

“这可是你给我说的啊,以后可不准反悔啊。”她给我耍赖。

“看你说的,你看我像是给你开玩笑的么?”我嘿嘿一笑,顺手就拦她过来,两个人迎着静宁的山风,看那一末苍凉的夕阳从山这边到山那边,看流过了千百年的葫芦河从山间盘曲着流过。

“哎,你说,咱两个一辈子就守在这山里,你说多好?”她头靠着我,偏了脖子问我。

“就是啊,我正好是这么想着的,你杂老是说我想说的话呢?”我说。

“哼哼,瞧把你美的。”她给我莞尔一笑。

“哈哈,没了你,我拿啥美啊,你说是不是?”我给说。她拿拳头砸我。

“以后等你老了,我也老了,咱们,哎,咱们是不是该养几个儿子啊,要不老了可怎么办你说?”小翠不知道啥疯,突然给我说起这些。

“哎,呵呵,”我笑了,“儿子当然要,等你以后老了,上不来山了,咱们就让儿子搀着咱两个来这山上,我满头白,你也满头白,呵呵,你说,等儿子以后有了他的女人,有了他的儿子,咱们是不是还到这山上来?”

“不上来了,老了,咱给儿子看儿子。”她给我笑,好象真的已经是有了孙子,她给我乱笑,“呵呵,你说咱两个可真有意思啊,呵呵。”

两个笑着就从山上下去,我拉着她,她拉着我,路滑,两个人连爬带滚一路笑着回家了。

刚到家,毕福气老人在那里坐着,小翠忙着帮娘做饭去了,我问她会不会做啊,可别糊了面条,她给我一笑,“去你的”,说着,拉开风箱,娘在擀面,小翠就在边上给熟油,熟了油泼上些辣子,俨然就是一个农村妇女。

毕福气老汉却在说鬼,他在河滩里坐过的时间长,或许真的见过鬼哩,我坐在边上听老汉说,说着说到了追魂,说是谁家的孩子见着鬼了,吓出了三魂七魄,那家的大人就赕到峡口上叫来了阴阳,阴阳是来了,坐在炕上,提笔写符,是在召唤天神呢,上边是这么写的:

门神户尉家宅六神

土府门下千二百神

至年太岁至德尊神

虚空过往x察善神

天地三界十方万灵真宰

是日下降黄道大神

总共是十张,可惜他是记不清楚了,每一张上都写不同的字代表是不同的神仙下来过帮这孩子追魂,阴阳先是念一回《土地经》,祭拜过四方土地,摇起铃子,念起经来,每一字每一声都是在说这家人的勤劳善良,说这家女主人的贤惠说她的孝顺,说孩子的聪明可爱和贪玩,因一时的不小心遇到了鬼,给吓走了魂魄,乞求天神老爷给孩子追会魂魄叫好好地过日子。到最后,孩子的奶奶就拿着一把老笤帚站在大门前大声念叨“魂叫上了?叫上了,回来吃饭来,回来喝汤来,魂叫上了叫上了”,点过的纸一前一后红红地光,仿佛真是孩子的魂魄就随着老人的念叨一起跟着回来了。回到屋子里边,孩子已经是睡在了炕上,阴阳大声嘟囔一句“魂可叫上了?”老人赶忙说“叫上了叫上了”,让孩子起来,给喝过了符水,留过了符角,算是完毕。过后那家人端着盘子上来了,盘子上是给阴阳的钱,三十四十不等,阴阳看一眼会给几元,其他的就装进自己的口袋算是接受报酬。夜晚,天上一个月亮就如个灯笼挂着,灯笼下边就是为了这为了那生存着的人,遇到不顺心的时候就找阴阳,千百年下来他们就是这么生存着的,现在他们还是这么过着的。

行走在静宁的山路上,想到自然有很多很多。

编辑一天一天地在催,问东西收集得怎么样了,是不该到回来的时候了。我给或还得一段时间,编辑老汉就爱那边说了,叫赶快收集,时间剩得不多了,凑时间凑时间,叫赶快。夏收的时间很快就到了,麦子在经过了几场雨水之后猛地黄,武高有几户人家已经动了镰刀,馒头咀上的麦子黄得就要掉头了,麦芒丝丝,迎着夏天的风泛着收获的喜悦。

我准备是先要走走南边的几个乡镇的,可时间来不及,只好给编辑撒个谎,把家里的麦子收完了之后再回去。

毕福气老人的酒坊还是开着,很少有人去了,都在忙着夏收,老人就在黄昏的时候在河边看夕阳,一抹苍老的夕阳照在老人脸上,他就喝一口酒,嘿嘿一笑到河里边洗脚去了。谁家的孩子偷空到河滩里边来不去山上和大人在麦地里忙碌,到河滩里边玩耍,看到爱吵人的蛤蟆抓住了就给摔,看到有鱼了就脱下了鞋子袜子,露出了肮脏的小脚扑通一声跳下河去抓泥鳅子去了。

夏日的热头毒辣得很,中午过半,我收拾着镰刀下地了,多年前还是在我年轻的时候,经常在这样的时候就和家里人一起忙碌在地里边,那时我还不会割麦子,看着爹娘收拾过麦子自己就坐下来拾掉了头的麦穗。现在,我有力气也有精力,磨过的镰刀搭在麦杆上稍微那么一用力,噌噌的,割下来后那么往怀里一揽,一把麦子就到手了,搭上镰刀放在一起,等到差不多的时候就捆起来,捆起来后往地里一蹲,远看上去就像是站着一个个的人啊。收麦子的时候是累的也是脏的,从麦地上下来后背上常常是落下了灰尘,灰尘给汗湿了,湿了就结成了颊,一柁一柁的。

馒头咀上的麦子我基本上是收割完了,难的就是从上边往下来,路陡,山高,架子车上去了下不来,危险,路上走不好的话架子车就翻了,浪费掉的麦子让人看得心痛。只有一条路么,前边的车子翻了,后边的人就下不去,下去的要上来的人也上不来,眼看着人家的麦子都到场上了,自家的麦子放到地里边人看着都心急。

苦的,只有那些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至于他人,不知道的事情实在是有很多很多,到头来,感动的除了是自己以外还没有别人,永远是在为自己感动,感动中激励着自己前行,静宁的夏收,很多情况下就是这么完成的。

麦子收上了以后,几家子人就联合起来,碾场,苦的,只是这些和天打交道的人,其他的人,除了看着热闹之外,想到的,其实很少。

小翠问我回不回兰州,我给说不想去了,还想在农村再多坐一些时间,我的根在农村,我离不开这里。她说她也不想回了,可是那里有好工作也有不错的条件,生活着比农村好多了,不能不去。

我第一给她了火。等我从河边上回来的时候,她在屋里给我哭,我问怎么了,她给我不说话,我气了,说你爱说不说,你明天就给我回去,我不稀罕那个工作,不要也成,啥日子不是我过的,啥苦不是我受的,你走,我留下。

“你混蛋!”她破口大骂。

“你才是混蛋,不回去就成了混蛋了?谁给你的逻辑?!”我给吼。

“你就个混蛋,你不回去,你不回去,我杂办啊?”她还挺委屈的。

“你爱杂办就杂办,除了我是我的以外我他娘的啥也没有过,这日子过到这份上也就没多大意思了,你我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去做的你的,我干我的,君本无意,你我各东西,也不错!”点着了烟,我气得冒火。

她不说话了,站在那里愣,眼里呆呆的,吓我一跳,过去看她时,她一声不响地坐在炕沿上掉泪。

“你说好的,说好的,咱两会恩爱一辈子的。”她轻声的,委屈了,给说,“我还想着,回去了就给主编说咱们的关系,你说过的,我会和你在一起看山的,你会守着我一辈子的,你说过的,你说过的啊。”

“我原以为你是个守承诺的人,原以为,我不会再上当了,以为,以为,你干啥啊你,你觉得这事好玩是不?你给我开这个玩笑?”她边哭边骂,边骂边哭,爹娘在那边听到了,直喊我,我给说没事没事,是商量一点事情,娘过来给了我一耳光,骂我是个混孙,爹气得在那边骂。小翠一看爹娘都火了,直说是自己的不是,说没事没事的,拉着娘到上房里边去,完了又哭着回来,看我还在边上吸烟一言不,坐在我身边给我说,“你是故意气我的是吧,你没有要欺骗我对吧,对吧?你说话呀?”她给我笑,逗我笑。我抬起头看她,正好和她的眼生撞在了一起,要命的是,那种久违的近于绝望的眼神深深地刺痛了我,我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脆弱,看到了她在面对这些事情时的绝望,我心里边痛了,痛了。

“我陪你去看山好不好,你说过的,我会陪你去看山的,你也会是吧,呵呵,你说过的啊,我会的啊,你也会是吧,你不会骗我的,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你是好人,我看得出来你是好人,你爱过我,对吧,你说话呀,杂不说话呀,你倒是给我说句话呀?”她一个人在那边说了好多好多,完了委屈地站在那边,那种眼神,突然让我想起了很多很多情况下遇到过的,遇到过的那些说不出来的但是是曾经感受过的现实。我很想过去给她说声,你别怕,我是会在你身边的,我会陪你走完下半辈子的,你别哭了,别哭了。可要命的是我居然说不出口,是我压抑?是有点不近人情,还是我太年轻就是想玩弄人家的感情?我不是这样的人啊,我天生就一个愣头青天不怕地不怕的,最讨厌的就是那些口是心非的人的,难道,我真的就是这样一个人,难道,我也会成为这样一个人?对面的那人是谁,她怎么就哭了,她在为谁哭了?这里坐着的我是谁,为什么我不能过去给她擦干眼泪,为什么啊,为什么啊?我在心里边歇斯底里地骂自己,在痛恨自己,觉得自己就根本不配做一个人活在世上,我不应该来到人间啊,我怎么就来了,我怎么就来了做成了这样一个混蛋的不知道啥是人的人?

坐了很久,再也坐不住了,我起身,放下了烟,过去给擦了泪,她却扑到我怀里给我哭了起来,“你个混蛋,混蛋!你欺负我,欺负我!你混蛋,混蛋。”小翠放下了所谓的城市女子的架子,哭成了一个泪人,哭着我说她爱她爱,她不求别的,就是为了一回爱,“我爱,我爱。”她歇斯底里地给我哭。

我给边擦眼泪边说,“别哭别哭,哭红了鼻子就不好看了啊,快别哭了啊,别哭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

“不,不,你没错,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她抬起头看我,“我不应该逼你的,不应该的,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原谅我,原谅我好吗?”

“你,你。”我在给她擦泪,“你个混蛋,别让我哭,别让我哭。”说着说着,大颗的泪滚落下来,掉在地上。

她给笑,边擦泪边笑,“你是原谅我了是吗,是吗,告诉我,告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