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孩童天真的话让婉潞是真的笑了,朱氏把自己儿子拉过来,摸着他的头:“傻孩子,你还真当世上男子都似你爹一样?”自从平老爷过世,这还是朱氏头一回主动提到平老爷,想起自己记忆之中那个温文儒雅的爹爹,婉潞的泪又要滴下来。

说着不等继宗说什么,朱氏就走出祠堂,新族长一来要立威,二来要出气,七老爷不被逐出族里,都是不可能的,自己何必又在中间插一脚。

猛然听到女子的哭声传来:“我不活了,我今日就打死你这个老狐狸。”接着一个人就扑过来,和寡妇扭打在一起,扑上来的人是七太太。寡妇上门时候,她虽假装不知,但还是忍不住走出来听听,谁知竟听到这样一句,顿时觉得心肝俱裂。

朱氏微微一笑,再没有说话,八太太心里已经明白,和朱氏说些别的闲话,过了些时婉潞进来,七太太九太太的衣衫也料理清楚,她们也就一起告辞。

续宗规规矩矩地吃,听不到他的叫嚷声,婉潞倒先不自在起来,喝了一碗汤,吃了两片藕就放下筷子,拉住续宗的手问道:“姐姐带你去放花炮好不好?”续宗刚要说声好,又想起已过世的平老爷,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眼睛,一动也不动。

这话说的八太太一皱眉,仔细打量了曾大嫂一番,常人说要退婚,不过是要争口气,等对方软下来,再一一找回场子,但这位的口气里面,口口声声只要退婚,不留一丝余地。

朱氏在里面听着好戏,此时除她之外,别人都出去劝说,想不到这新娘子,就是有手段,只几句就把本不利自己的局面扳了回来,四太太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外面还在吵闹,朱氏已不想听了,用手掩住口打个哈欠,这些争吵真是无趣,续宗也该下学了,不晓得今日又学了些什么?

八太太笑着对朱氏道:“算起来,若论这家的家事,也算门当户对,只是?”朱氏拿过一枚李子撕着外皮,没听到八太太的下文,眼一瞧她:“怎么,难道这姑娘有些闺门不谨?”八太太不由望四周一眼,接着从容接了朱氏剥好外皮的李子,吐出核才道:“闺门不谨倒没有,只是这人原本是嫁过一遭的,没有半年就被休了回来。”

杨妈妈想留在这里看热闹,抬头看见这边用的婆子在做手势,呵呵一笑预备出去,就见四太太一个漏风掌打在旺宗脸上,嘴里依旧骂着:“你是我生的,一块骨头一片肉,都是我给的,你挣的也是我的,别人为你给的银子自然也是我的,你有什么脸面和我要银子?”

这水来土掩的做法,让四太太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嘴巴又大张起来,朱氏也说的口渴,喝了杯茶瞧着四太太:“怎么,四嫂觉得这法子不好?”四太太叹气,还能说什么呢?自己想说的话全被堵住了。朱氏露出一丝冷笑,但很快消失:“既如此,四嫂你是族里的长嫂,就由你去说吧。”

四太太眼一扫,四老爷忙把还没看的帖子递到她手里,站起身道:“我本以为六弟妹寻我们是有事情,谁知道是你们娘儿们要一会,这才没叫你。”

家人

居丧的日子过的很快,朱氏已陆续把家里的下人打发掉了,只留下三房家人,一家男人领了项事情,杨大叔专门管去店铺收那些礼钱,杜大专门跑衙门,什么交粮纳税这些。剩下的楚二除了看门,每天再出去买些日用的百货。

院里满植花木,一株桂花树刚长出叶子,数杆修竹旁边,就是婉潞住所,卧房分成内外,外面放着书架笔墨,专供起坐,另一间塞的满满当当,都是婉潞的嫁妆,只等佳期一到,这些嫁妆就随着主人一起上京。此时那间屋子被打开,婉潞站在那里,一脸的倔强难过,吩咐丫鬟们:“都快抬出来,点点清楚,哪些是当初太太送来的,哪些是娘的嫁妆,千万别混了。”

朱氏嗯了一声:“方才预备好的席面给他们送出去。”杨妈妈瞧一眼婉潞,见她面色雪白,在袖子里的手抖个不停,心里叹一声,什么都没说就退下。朱氏已给婉潞倒了杯热茶递给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大姑娘,要我说,三老爷是受了别人的蒙蔽,当我这个做后娘的,会把你的嫁妆胡乱花用也说不定。”

等到尚书一死,李大老爷想管教又管教不了,稍拿出做哥哥的架子说两句,他就口口声声哥哥欺负弟弟,李大老爷忙于家计,这个弟弟当然有些照管不到,虽没有泼皮上门来引诱他做些事情,早已学的些不好的习气。

看看镜中的自己已经收拾停当,婉潞这才起身:“好了,你们两个又不是孩子,每天早上总要来这么一出,要让吴妈妈瞧见了,又要说你们没规矩。”春燕嘻嘻一笑:“我们哄姑娘开心,吴妈妈知道了,乐还乐不来呢?怎么会怪我们没规矩。”

猛地从那下人里面出来一个婆子,拉住婉潞大哭起来:“大姑娘,绝没想到还能活着看见你。”婉潞后退一步,仔细一看不由惊叫道:“陈妈妈?”

赵七爷脸一红,叶氏已把帘子放下,放下帘子的时候赵七爷分明听到一句:“你六哥能娶了这么个嫂子,也是福气。”

叶氏听她话里虽带有责备之意,但还是能说的转的,忙道:“亲家太太,我知道你受不住,只是你也知道,我们老太太心疼孙媳妇……”话才说了一半,窗外已经传来一个声音:“孝期内脱白着红,我没学过这个,也不晓得哪家长辈心疼孙媳妇是这样的。”

两位管家心里明镜似的,上前恭敬行过礼,听朱氏问过老侯爷,太夫人的安,这才敢站起身,恭敬垂手而立。

婚礼总是有人凑热闹的,早有人开始附和,婉潞站在那里,手心不觉已经出汗,猛地那双白皙修长的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接着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八弟,难道你不晓得春宵一刻值千金吗?”

婉潞的脸顿时火烧成一片,这话怎么能在堂上这样说?堂上果然静默了,那声音已经悄悄对婉潞道:“我们走吧。”此时不走,等那个八弟再想起来的时候,只怕又要开始闹了,婉潞被喜娘一路扶进洞房才想起自己的手一直被他握住,羞涩又重新漫上来,这个男子,这双手,这样话语将是自己一生的依靠。

进洞房,里面早有等着的婆子上前来洒一把铜钱和着花生的钱雨,坐到床边,又有人把新郎的衣摆拿过来,压住婉潞的衣摆。婉潞的一颗心还没安定,就听到妇人的嬉笑声:“六叔叔,方才在堂上,你怕八叔叔瞧了六婶婶的容貌去,此时都到新房了,也该让我们见见。”

婉潞直觉说话的人就是赵三奶奶秦氏,果然听到另外一个声音:“三嫂,我们习惯了倒不觉得,六嫂这样初来的,三嫂你就这样说话,难道不怕吓到六嫂?”她们还在嘲笑,一双手已经伸到盖头那里,缓缓给她揭掉盖头。

洞房里灯火明亮,婉潞又在想事,脸上倒有一些恍惚,不自觉抬头,已经对上一双眼睛。就算在满是灯火的洞房,还是能一眼看出这眼很明亮,而这双眼里此时分明含了些惊艳。

婉潞从来就知道自己生的不差,可当在自己丈夫的眼里看出惊艳时候,婉潞还是有些骄傲,也看向自己的丈夫,高挺的鼻子,下面有点方的唇,果然那个胖胖的孩童已经不在了。婉潞打量之后心里松了口气,虽知道自己赵家不会出什么歪瓜裂枣,可还是要亲眼看到这才放心。

秦氏的笑声又响起了:“果然六婶婶是个美人,连我们佛心一样的六叔叔都瞧呆了。”这话让婉潞猛然想起,旁边还有人呢。只是这时候再做害羞状也迟了,婉潞索性把眼从丈夫脸上调开,落落大方地看着洞房里的人。

除了丫鬟婆子,这洞房里还有四五个女子,妇人打扮的有两个,剩下的都做少女打扮,看她们的年纪,妇人打扮的就是自己的妯娌,除了秦氏,还有个一直坐在那里,面带温柔笑容的少妇,她比秦氏要大那么一两岁,想来就是二奶奶苏氏。

这三个少女年龄都很小,大的不过十三四岁,小的看来还不到十岁,婉潞一一从她们脸上扫过,四位赵老爷总共给老侯爷生下九个孙子,八个孙女,一到四姑娘都嫁了出去,五姑娘去年年底定了亲,在家待嫁的她应该没出现在这里,况且年龄也不符合。

那么这三位就该是剩下的六到八姑娘了,都是四老爷家的,六七两位姑娘是庶出,也不同母,六姑娘最得老太爷的疼,七姑娘就差了些,可是任谁也越不过最小的八姑娘,她是四太太所出,今年刚九岁,着了粉紫的袄子,睁着大眼好奇地看着婉潞。

婉潞所料的果然不差,一直坐着的少妇站了起来,对着还笑个不停地秦氏道:“三婶婶,日后日子还长,先坐下吧。”说完就对赵六爷笑道:“六叔叔,外面还要陪客呢,你先去打个花呼哨,婶婶这里,有我们呢。”

赵六爷这才站起身,那眼却没离开婉潞脸上,秦氏收了笑容,故意虎道:“难道六叔叔还怕我们把六婶婶吃了不成?”苏氏拍一拍秦氏的肩,赵六爷这才一笑:“既如此,就劳烦两位嫂嫂和三位妹妹了。”

他一走出去,秦氏就上前把婉潞的冠子拿下来:“这戴着沉的慌,当日我嫁过来的时候,就盼着有人帮我把冠子取掉,松一松呢。”她软语娇俏,一番好意婉潞只得受了。苏氏在旁边也帮腔,偶有六姑娘插几句话,七姑娘只是紧紧靠在六姑娘旁边,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