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潞的眉皱起来:“可是那些被接走的,多是后母暴虐,太太她对我甚好,况且续宗还小,我在她身边也能帮着料理一些。”对婉潞李三老爷可就没那么多的顾忌了,呵呵一笑:“婉姐儿,你还小,不晓得谁对你好谁对你不好,你这继母是个厉害人,算计了你你都不知道,而且她能教出什么好人来?我还听说那日族里的来商量事情,你竟帮着你继母把他们用扫把赶了出去,这是大家闺秀做出来的事吗?”

丧事办完,春天也来到这里,虽说服丧期间不能穿红着绿,可看着春回大地,燕子在檐下筑巢,柳树的枝头冒出嫩嫩的绿芽,桃花也在院里开放,比起一直灰蒙蒙的冬天,整个人都清爽很多,那种一直蔓延在家里的哀伤气氛也少了许多。

方才说的是老太太,此时又变成赵家大太太,朱氏心里明白这事定是老太太在背后说了什么,也曾听过有些老人上了年纪之后,不似年轻时候,反而脾气暴烈,想来赵家老太太就是如此。

叶氏见她这样说,也没打转弯:“这件事,论起来是不该说的,只是六侄子年已十八,本说的是明年过门,这下出了这事,按了礼呢,侄媳妇是该守丧三年的。”

四老爷没想到婉潞小小年纪,竟这样厉害,气的在那里跳着脚大叫:“你,你这个扫把星,克死侯爷,克死你娘,现在又克死你爹,我告诉你,现在赵家要退婚,我们做了你族人,本该替你出头,让赵家不退的,现在,门都没有。”

朱氏难过的几乎崩溃,恍惚中,手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耳边是婉潞温柔而又有些迟疑的叫声:“太太?”

现在舅舅来了,想起今日席上舅舅说的,外祖家里还有几个年纪差不多的表姐表妹,到时可以一起作伴,婉潞翻个身,脸上的笑容更甜,巴不得立时就到了那里,和表姐妹们说说笑笑。

平时被朱氏带出去应酬,婉潞最羡慕的,就是别人家里都有几个姐妹,可以一起作伴说笑。就算应酬时有几个交好的闺中姐妹,应酬一完,还不是各自归家学,一月能见一次已是极好的。而有了这些表姐妹们,就不会那么孤单了。

婉潞越想越高兴,直到天蒙蒙亮时才打个盹,等一听到丫鬟们的脚步声就睁开眼。春燕已经过来掀起帘子,含笑道:“姑娘醒了?”说着伸手扶她起来,夏妍把挂在衣架上的衣服拿过来,和春燕两个伺候她穿好,小丫鬟已打了洗脸水过来,婉潞这才下了床穿好鞋。

夏妍伸手进盆里拿起手巾,婉潞才把双手伸进水里用水泼着自己的脸,接过手巾擦好又用青盐擦好牙,才走到梳妆台前。春燕已把一应梳妆的东西拿出来,见婉潞对镜自照,笑着对她道:“姑娘今儿的神色要好很多,看来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丧期内也不用什么首饰花朵,梳好头发,扎好头绳,又在鬓边别了只小小的镶珠簪就算完了。婉潞自己用小抿子把鬓边的乱发往上拢,在镜中白她一眼:“什么喜事,你啊。”

夏妍递过香蜜盒,嘴里还在笑春燕:“舅老爷来也是平常事,你这丫头今儿怎么不会说话?”婉潞从盒里用手剜了点香蜜往脸上擦着,听着两个丫鬟在那里磨嘴皮子,这两个也算是从小陪自己长大,斗嘴不过是哄自己开心罢了,私下她们可要好着呢。

看看镜中的自己已经收拾停当,婉潞这才起身:“好了,你们两个又不是孩子,每天早上总要来这么一出,要让吴妈妈瞧见了,又要说你们没规矩。”春燕嘻嘻一笑:“我们哄姑娘开心,吴妈妈知道了,乐还乐不来呢?怎么会怪我们没规矩。”

夏妍拿过一笼斗篷给婉潞披上:“姑娘,虽说入了春,风还有些大。”说着夏妍又白春燕一眼:“你啊,别仗着姑娘宠你,就这样没上没下。”春燕过来给婉潞系着斗篷,也不说话,只是抿着嘴笑。

门帘被掀开,吴妈妈走了进来,她是个五十来岁的妇人,脸上虽有淡淡笑容,但总是让人觉得她不好亲近。说起话永远都是那样温和平静,婉潞从没见过她发脾气,走起路的时候,裙上的玉佩连动都不动。听说她原本是在京里富贵人家伺候的,到五十来岁的时候那家人放她回乡荣养。朱氏想着婉潞要嫁的是赵家,费了多少唇舌才又请的她出山来教导婉潞规矩。

一年五十两的工钱不算,四季八套衣衫,还许了她等婉潞出嫁之后,再给她五十亩田地,就算是大户人家请个账房先生,这样的待遇都称的上丰厚,更何况不过是教自己学规矩。要照了婉潞知道的,一般人家一年能出二十两银子请回来老妈妈们教规矩已是极丰厚的,而且还是教数个姑娘,像这样只有一个女儿专门请回来教规矩的,婉潞知道的只有自己一个。

要照这样论,朱氏对自己真是好的没话说,自己现在张口就要跟舅舅走,对她的名声也是有害。婉潞的手拉住斗篷边缘,牙不自觉咬住下唇,耳边已经传来吴妈妈微微的咳嗽声,婉潞忙把唇放开。

这位吴妈妈要说起来,只有四个字,不动声色,上次婉潞吩咐下人们把族里那些人打出去,还怕吴妈妈有什么话说,谁知吴妈妈连话都没说,还是婉潞问起,她才淡淡一句,事又可为又不可为,既是可为的事,又何须多说?

要自己随舅舅去了,不知吴妈妈要跟不跟去?此时已经来到朱氏门口,丫鬟们打起帘子,嘴里还在报:“大姑娘来了。”

想起昨日在这里听到的话,婉潞心里不由一紧,低头走了进去。朱氏已梳洗停当,脸上没有脂粉的她更显得眼圈下一转全是黑的,看见婉潞进来,朱氏招呼她:“来的巧,我刚让他们熬了小米红糖粥,你昨儿不是说想吃点甜的吗?”

朱氏的话虽竭力平静,但婉潞还是察觉她的笑容着实勉强,续宗还小,若她当真想要另嫁,族里的人是挡不住的,那时续宗又托付给谁呢?婉潞屈膝行礼,想到这里就又呆呆立在那里,朱氏没有得到婉潞的回答,抬头看着继女,见她一双眼有些呆滞地看着自己,昨日大嫂说的那些话,她定是听的清楚明白,可是自己的心事又说给谁听呢?

若面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自然可以说给她听,告诉她为了一双儿女也不会另嫁,可眼前的女孩,虽挂了母女之名,娇软的娘出口,续宗掀开帘子冲进朱氏怀里:“娘,不是有小米粥吗?我要吃。”

看见儿子大大的笑脸,朱氏把他搂进怀里,含笑道:“你这个没规矩的,没看见你姐姐吗?”续宗这才抬头叫了声:“姐姐早。”就又回身扭股糖似的对朱氏撒娇。

婉潞眼里的呆滞已经散去,脸上带上了浅浅的笑,上前摸一摸续宗的头:“今日就要去学堂了,你都两个来月没有去了,先生教的你还记得吗?”

续宗急急咽下一口粥,口齿有些不清地道:“当然记得,我已经在念诗经了。”说着扭头对着朱氏:“娘,我都念到第三本诗经了,呦呦鹿鸣……”见他要往下背,心疼儿子的朱氏忙说:“知道你能干,娘也不要你赴琼林宴,只要能赴鹿鸣宴就好了。”

续宗连连摇头:“娘,你太没志气了,我不但要去赴琼林宴,还要去折桂。”这话说的不光她们,下面站着伺候的丫鬟婆子也全笑起来。

在这种笑声中,朱氏瞧着婉潞,她脸上的笑容十分温和,自己嫁到平家八年了,从没听婉潞叫过一声娘,一直都是太太。朱氏把心里的叹息压下,看着在那玩笑的姐弟俩,罢了,凡事何必求全,有续宗这么个贴心的儿子就够了。

吃完早饭,续宗就去上学,平老爷活着的时候,本想请先生回家来教儿子,听的旁边村庄有位蒙师,是个积年秀才,学问着实好,也教出数个秀才举人。平老爷亲自去那学堂看过,不光那蒙师着实老道,那师母也是个慈爱的,待几个学生甚好,更出奇的是,这蒙师并不因学生家境不好就打着骂着的,而是看谁有才就下死力去教。

平老爷走访了几日,又和朱氏商量过,与其请一个不晓得什么底细的先生回家来教,不如让续宗去那学堂附学,多认的几个同窗,照了这先生的教法,同窗也全是好的,日后助力更多。

朱氏也晓得丈夫是怕了族里那几个弟兄了,自己也派了老成的下人去打听过,回来的信说的都一样,也就点头应了,日日派管家送续宗去那学堂上学,好在离的不远,不过一里来地。

这次平老爷去世,续宗告了假,有两个月没去,难怪续宗听到要去学堂,心里欢喜不已呢。婉潞一想这事,再想起自己可是朱氏专门请人回来教,为了自己的女红,也请过城里有名的绣娘专门指点,到了续宗,反让他去别的学堂附学,嘴里那声要随舅舅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锋芒

朱氏倒看着她:“清早起来的时候,我已经命人去瞧过,说舅老爷已经起来了,你也带着人去问个安,你们舅甥难得见面,也该多说些话才是。”

朱氏这样体贴,婉潞更觉说不出口,不自觉地把手里的帕子搅了又搅,那话到了嘴边抬头看着朱氏殷切的神色又咽了下去,终于起身行礼:“是,我这就去给舅舅问安。”

婉潞走到门边,回头看了眼朱氏,春日的阳光透过窗照了进来,正照在朱氏身上,她脸上的笑容没变,但神色憔悴很多,想起三个月前那个容色娇美,时时爱笑的恬淡少妇,婉潞不由一叹,若自己真要开口离去,朱氏更是少了臂膀。

究竟该怎么做?本来已经下了决心的婉潞的眉头皱了起来,春燕她们看见婉潞出来,迎上前跟在她身后,只有吴妈妈是陪着婉潞进去的,这一幕落在她的眼里,她的神色依旧没变,只是跟在婉潞身后。

当离开朱氏的院子有一段距离之后,吴妈妈才看向婉潞:“大姑娘,世上有些事情,并不像表面看到的那样。”婉潞一怔,停下脚步看着她:“妈妈,难道你说太太?”吴妈妈的薄唇还是那样抿着,似乎没有任何事能让这唇现出一点慌乱:“不。”

说完吴妈妈就继续往前走,不?婉潞的眉皱的更紧,那就是说舅舅了,可是舅舅这次来,要带走自己也是好心,为什么吴妈妈会这样说呢?

这时已经快要走到李三老爷安置的地方了,吴妈妈停下脚步:“大姑娘,就让我陪你进去。”昨日李三老爷到的时候,吴妈妈并没跟着出来,婉潞只带了春燕她们,若此时她不说,婉潞还没发觉今日和昨日的不同,嗯了一声。

门口除了李三老爷自己带的陈妈妈他们,还有两个婉潞派来的小厮,看见她过来,陈妈妈早上前迎着:“婉姐儿来瞧三老爷了,昨儿没好好地瞧瞧,今儿细细瞧了,才见婉姐儿长的和太太真是一个模样出来的。”说着陈妈妈就掉了几滴泪,昨日没有吴妈妈在场,婉潞只觉得陈妈妈是心疼自己,但今日吴妈妈在这里,她是最讲礼仪规矩的,陈妈妈这样?

婉潞心里有一丝不安,偷眼瞧一瞧吴妈妈,怕她心里觉得李家的下人没规矩。见吴妈妈的神色还是那样,婉潞才心安,安慰陈妈妈一句后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