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累了,兰子想起身到床上躺会。她抬头看见两只交尾的狗拉拉扯扯到了禾场边。兰子感到特晦气,捡起一块鸡蛋大的石头朝那两只狗砸去,石头正好砸在公狗的背上,它“嗷”叫着挣脱身子逃了。

继茂举着火把,见人都到齐了,一声吆喝带头往乡里赶。走出村口,他们碰上其它组里同样打着火把去乡里开会的社员。

“管他哪个牛书记、猪书记,要驮着大肚子的女人上工地不怕遭雷打呀?今天都初二哒,云鹏,你明天去找他们说说。”玉梅婶子帮着莲娭毑说话。

兰子咬咬牙,壮着胆子来到社里。

静儿提着一桶热水帮兰子洗头。温热的水浸过发丝,像一股股暖流沁入心扉,兰子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姆妈。她下意识地扭过脸去看静儿,感觉站在身旁的正是当年的自己。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极力回忆当年姆妈是否也有这样的感觉,也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

“我去西坑组看哒一眼呢。这么一大捆冬茅草你背得起?”

兰子却感到自己很痛。

郑郎中说:“你姑爹家划成了地主,新砌的房子也被没收充公哒,现在借住在别人家两间空着的偏屋里。天龙被枪决后,你姑妈急疯哒,一天到晚披头散发在外面乱跑。唉,也不晓得她前世做哒么哩恶事。”

“先呷饭,等会我找根针帮你把刺挑出来。”

“啊?”兰子“腾”地站起,手里的碗掉在地上,滚了一圈,白花花的饭粒撒在脚边。

原本他就没有做进城当干部的梦。他最原始的想法是得到那笔不菲的、让他心动的奖金。“坏分子”这顶帽子并未影响到他的生活,所以经过一段时间的低迷后,他又恢复了最初的心情。

吃饱奶水的静儿熟睡后,被莲娭毑抱到自己的床上。半夜里静儿醒来,往莲娭毑怀里钻。当她发现是莲娭毑时,大哭大闹,怎么也哄不住。

又急又累又饿的胡天龙将要爬上一丈多高的陡坎进入山林时,冲在最前面的兆明举起梭镖对着胡天龙捅去,梭镖正好扎在胡天龙的屁股上。胡天龙知道自己的大限到了,他回头一看,认出了兆明,说了声:“你不应该啊!”

“姆妈,你莫急咯,万一不行,我到我姐姐和爹爹家里借点,饿不死你老人家呢!”兰子尽量用轻松的口吻来缓解公公婆婆焦急的情绪。

“我忙呢,我还要到别的组里检查工作。”说完,刘楚生迈着方步走了。

玉梅婶子的大儿子东明才满十六岁,刚能顶个壮劳力,又碰上抽壮丁。村里以前抽出去的壮丁,现在没有一个有音信的。兰子与玉梅婶子商量过,是不是能够出钱捐个壮丁,可是,找谁去顶替呢?

兰子发现再福此时的眼神有点游移和暗淡,语气里夹带着一种冷冷的东西。

三猴子与那招呼他们的伙计说了些什么后,跑过来扯兆明的袖子:“到账房去兑筹码子!”

“去哒多住些日子,反正屋里也冇得么哩事。”莲娭毑嘱咐兰子。

大人们赶紧用手蒙住细伢崽的眼睛,只有极个别胆子特别大的人才敢用余光去看接下来的一幕。

山外的消息陆陆续续传进村子,也传到兰子的耳朵里。这些消息既让人兴奋又让人紧张。

兰子告辞出门时,心里酸酸的。

耀慧看着这对没娘的侄女,心里像刀剜一样痛,但她不能在她们面前流露出来。

玉梅婶子说:“你姆妈也真是,这么好的媳妇也不晓得疼,前几天我还说了她一顿。”

承芳用一床薄被将张二爷的尸骨裹好,独白扛到了自家的祖坟山上。他刨开两尺来深的土坑,把老爹埋在老娘的坟边。

兰子的婆婆叫莲珍,五十多岁,脸和身子一样,又大又圆,发髻上盘着一条黑头巾。她手脚麻利,快人快语,外人都称她“莲娭毑”

桂芝和云秀正准备上床睡觉,听见门外有人敲门,接着听见桂林叫“姐”的声音,这声音显得很急促。

这时,桃子的婆婆撑着拐棍,扶着墙壁进来了。她挪到兰子身边坐下,从系在裤腰带上的荷包里倒出五块银元,递到兰子手上。

桂林对其他的事说的很详细,也很具体,但他没有过多地说起那伢子的情况。

“嫂子吔,你肚子哪么这么大哒?”那青皮后生拿桃子打趣。

他们来到泉水潭边,先洗净脸,再捧水喝了两口,沁甜的水润泽着干燥的喉咙,顿时觉得精神好了许多。再福捧水洗脸时,打了个尿噤,忙跑开去,朝低矮的枯草上撒了一泡尿。

“扁脑壳”被坐在地上又骂又哭的桂芝弄糊涂了。他示意两个密缉队员到其它房间里去搜。

下半夜,远处传来一阵阵沉闷的炮声。郑郎中听得出是从北面琵琶山方向传来的。

兰子说:“小舅来哒!”桂林收住脚步,问:“你爹爹呢?”

今天大志才是稀客呢!桂芝看不过去,但又不好当面说,云秀抿着嘴巴笑:这鬼妹子,她现在就把我们当客人,把大志当自家人哒。

郑郎中一把按住牛皮包:“你既然叫我‘老哥’,这样搞就见外哒!”

云秀给桂芝端来一把椅子,自己也坐了下来。

“小舅妈,你帮再福剪个鞋样吧,你看这双鞋又被他大脚趾顶穿了。”桃子拿着弟弟一只才穿没多久就穿眼的鞋说。

“好,过完年我就去念书!”兰子捡起脚边的扫帚。

天龙的个子比郑郎中高大,找桂芝出丈夫两件罩棉衣的外套,又找了两条单裤让天龙穿在里面。郑郎中掀开天龙的外套,将十块银元放在他内衣兜里,桂芝也从大夹柜里摸出一块银元,一起放进去。

兰子拽上发呆的再福往姑爹肉铺里跑。

“姐夫呢?”郑郎中先开腔。

桂林手挽着箩筐的绳子掂量了一下,说:“姐夫,你这一担谷不止打七十斤米呢!”

再福蹦了进来,说:“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