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榜爹一楞,朝她翻了翻白眼。进屋拿扁担挑着空桶出来,赌气似地将木桶在门桩上“嘭”地撞了一下。

日子如山塘里干枯后又重新积蓄的一湾浅浅的秋水,单调而沉闷。山风无法去吹皱一丝涟漪,没有半只鱼虾,连鸟儿也难得留下一个掠影。兰子对兆明几乎失去了信心,更准确地说,兰子已经没有了从兆明身上得到半点慰藉的念头。

回到家里,兆明从衣柜底层翻出了兰子的首饰盒。他把首饰盒往床上一倒,银元耳环纷纷滚落的同时,一根黄灿灿、金闪闪的金条重重地掉在床单上。

“姆妈,是真的呢,日本兵投降哒!”兆明夹块鸡肉放在嘴里。

胡天龙走到台前,对下面一挥手,只见四个彪形大汉抬着脱光了衣服,只穿条短裤衩的“扁脑壳”走上台子。这时的“扁脑壳”耷拉着,看不出扁和圆了。

桃子劝兰子莫与自己的男人顶针,又悄悄告诉她:现在日本兵快不行哒,他们像红了眼睛的疯狗,见人就杀,你们要多防备点。

“你是嫂子吧?”兰子这回先打了招呼。

桃子公公托人寻了不少土方子让桃子服下,但仍是不见有奶水。嫩毛毛只絕靠炒熟磨碎的米粉兑开水来喂养,比先前瘦了一大圈。姑妈耀慧不放心两个侄女,弄了些吃的,让大志陪着来到石山冲,她想陪着俩个没了娘的侄女住上一段时间。注:土方子即当地民间流传下来专治疑难杂症的密方

“兰子,你有哒吧?”玉梅婶子侧过身子,小声关切地问。前几天莲娭毑去她家讨了一碗坛子里的酸辣椒,说是兰子想吃。

张二爷抬起脚刚要踹承芳的脑壳时,被两个密缉队员上前架住,随即拖走反绑在牌坊的石柱上。他挣扎着用一双赤脚乱踢,不停地骂,骂得额头上冒出青筋:“你们是帮遭雷打的畜牲呢,我你屋里十八代祖宗!你们得不到好死啊……”日本军官放开露出獠牙和舌头的大狼狗,手一挥,大狼狗狂叫着扑向双手反绑在石柱上的张二爷。大狼狗第一口就从他大腿上撕下一块血淋淋的肉……

中午时分,兰子摇摇晃晃地进门,兆明忙上前搀扶:“兰子,你躲到哪里去哒?”兰子甩开他的手,倒在零乱的床上。

刚吃过早饭,保长承芳敲响了铜锣。他躲不过“扁脑壳”会长的威逼,自己捞起自己丢在池塘里的铜锣,自己又敲起来。

“大志给她取了名字,叫卫英呢。”桃子接过毛毛,解开布扣,熟练地把奶头塞进她的嘴里。

第二天桂林去了云秀的娘家。这是桂芝的意思,云秀已有身孕,怕她在山路上撞上七七八八不干不净的东西。

桃子公公边走边答:“是桃子的老妹呢!”

“在这里呢!在这里呢!”桂芝如释重负。此时的女人只有自己男人的在身边才会感到安全。

桂芝往水缸里倒完第二桶水时,“扁脑壳”会长带着两个密缉队员已经站到在她的面前。

“乖崽,莫怕,我们就在家里,他们是军队打仗,不会打我们的。”郑郎中在宽慰兰子和再福,可宽慰不了自己和婆娘。

喊到兰子家里时,承芳示意桂芝和兰子躲着莫去,让郑郎中一个人去。

听到鞭炮响,宗萍捂着耳朵跟在再福屁股后面往外跑。兰子坐在房里百~万\小!说,似乎这一切与她毫不相干。

“团长,您先莫急着换衣服,这一带不太安全。”那个给“团长”报告的便衣说。

兰子将这一发现告诉了桂芝。在桂芝的盘问下,兰子又将下午陪桃子去镇上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包括一些细节。

此后,哪怕是大白天,兰子也不敢一个人单独呆在这间房子里。

“啊,下雪啦!”兰子高兴地叫唤。

“先呷饭,莫让它凉哒。”桂芝催他。

桃子也跟兰子和再福说些学堂里的趣事。兰子想念书,再福想去学堂玩。

“舅舅,舅妈,你们来哒!”天龙立住脚同他们打招呼。

正说着,大舅子桂柏闯了进来,穿件短领对襟袄子,裤脚一只长一只短,圆口布鞋沾有泥巴,衣服斜搭在肩上。看这模样是赶远路来的。

郑郎中一拍脑壳:“噢,我就来写,你先去磨墨。”近来,他总有点魂不守舍丢三落四。

郑郎中想不下去了,为这事,大姐一直还在记恨自己和桂芝。

当太阳爬上山顶,郑郎中已经翻过了月光岩,他顺着樵夫踩出的小路赶到仙人庙。说是庙,其实只有半间破房子,何时破败的不晓得,但从长满青苔的、光滑的青石阶级,可以看得出它曾经有过很旺的香火。

细娥一脸正气,指着兰子说:“她家里一个细伢子,非要端两缽子饭,我不准她多呷多占!”

“你哪么晓得她家里只有一个细伢子?”刘楚生说。

“她嫂子说的,这还有假?”细娥听出自己的男人话里帮着兰子,当即骂开了:“不要脸的,挺着大肚子还勾引野男人!”

刘楚生一巴掌甩过去,打在他婆娘那张柿饼脸上。

兰子气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转身往家里走。兆明早吃完饭走了,榜爹端着一缽给莲娭毑吃的饭在后面。当他得知是香秀使的坏,狠狠地骂了声“畜牲!”

第二天,兰子找继茂请了一天假,她要送卫英回石山冲。

静儿哭着不让卫英走,莲娭毑和榜爹也舍不得,来了一年多,带亲了。

“静儿,卫英姐姐她也想姆妈哒,我先送她回去,过一段时间再接她来陪你玩,好不?”

静儿止住哭。兰子牵着卫英的小手走出大门时,卫英回头看了一眼静儿,挥手时顺势擦去挂在腮边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