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死了。”抓着身上的衬衣迎风抖了抖,他脸蛋红彤彤的扭过去看仇报国,“你这屋里怎么比外头都热。”

“哈德门。”赵宝栓嗅嗅手指,低头发现人怀里的纸筒,“那小孩儿给你看什么好东西了?”

这是一场赤裸裸不学好的鼓动,然而沈延生却从始至终保持着沉默。他不敢插嘴,生怕一插进去,那不要脸的就转来跟自己这里开刀。胡言乱语的私下说说就好,真拿到台面上让第三个人听见,他会先羞死,然后再气死。

这一定是方才的大美人掉的。

提着礼物跟主人走了个迎面,门房挺高兴的,举起手里打包的东西,讨好似的说道:“先生,你要的东西我都给您买好了,还特地让老板给您包了包,您看看,绝对体面。”

沈延生一听这动静,再去看赵宝栓,发现这人正站在底下的楼梯口上,装模作样的扮绅士。绅士也是个绅士,因为头脸服饰都堪称整齐,然而举手投足又带着点刻意表演的生疏,仿佛是仔细的注意着自己,但又免不了偶而的“真情流露”。

仇报国不知道事情的原委,赵宝栓办事又干净利落,这使得沈延生守着这么个大秘密,简直有些忐忑不安。

可是饶是如此,他也不甘心,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小舅舅去死?

赵宝栓说:“人,我是给你了,不过他都废了,我听人说,两条腿全不能动了是不是?你还要他干嘛?魔怔了?!”

沈延生坐在床上看书,两条腿盘到一处,是个老僧入定的姿势。见到仇报国,他并未感到惊讶,淡淡的瞥了一眼,视线从人脸上转回书页上,仿佛在是等待对方主动开口。仇报国心肠里晃晃荡荡,装的全是刚喝下去的酒水,这酒水经了心肺直穿喉咙,又顺着两边颧骨爬到了眉眼之间,两只眼睛一睁一合,他动得十分缓慢。

骑在马上露出个向下俯视的姿势,他望着仇报国,从帽檐下斜斜的射出了两道视线。光线阴影擦着他直挺的鼻梁下来,衬上底下厚薄适宜的嘴唇,显得美貌非常。

万长河有些后悔,那天夜里,他就该杀了这白面书生。只是当时对方失望的神情让他生出了片刻的恻隐,才会心慈手软。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不是让刘为姜带人绕到后面去突袭么!?那这帮人……

沈延生垂着脑袋坐在地上,一双手和一双脚全都是麻的冷的。他起初只觉得累,可累过之后仔细一想,又隐约觉得今天晚上的事情有点不大对。

刚走没多远,大屋方向便传来了动静,像是有人上门。院外的看护喝了两嗓子,很快就放行了。瞎眼一扭头,只看到半片人影,倏忽得闪进了赵宝栓的屋头。

原来这孩子不是别人,是隔着几间大屋仇家的三少爷。仇家也算是有点家底的,此时三少爷坐在地上顶着一张小花脸,哭是不哭了,可鼻头底下呼哧呼哧的吹着鼻涕泡,是个又害怕又委屈的样子。

果不其然,晚饭刚过,犯贱的便厚着脸皮穿过重重的盖瓦砖墙,亲自贱到了他跟前。

有的东西,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沈少爷想要个吃饭说话的亲人,老天爷就大发慈悲的给了他一个小舅舅。只是不知道这是为那一场*作出的赎罪,还是为下一轮有意的玩弄所作出的准备。沈少爷知道有时候自欺欺人的行为可笑且不可取,可他现在却不由自主。

或许是因为刚才在沈延生那里吃了瘪,所以仇队长怒浪滔天,越骂越凶。好不容易等他发泄完毕,一直沉默不语的熊芳定站了出来。

可转念一想,他这也是没办法。毕竟还是个小年轻,羽翼怎么也不够丰满,加上虞棠海这个坐镇幕后的老狐狸,想要翻手云,覆手雨的日子,还离得远着呢。

小舅舅看着慈眉善目,加上性格温和,偶尔心肠发软,做一做出手相助的好人也不奇怪,可这好人做的是不是有些远,不是在罗云镇而是在万塔镇。

“扶持?”匪夷所思的两个字引得熊芳定双眉重锁。

小少爷脸蛋雪白,站在阳伞的荫庇下那五官轮廓隐隐的透出些英挺俊秀的气质。沈延生和万长河对望一眼,并没有拒绝。两个人随即按照虞定尧的意思站好了姿势,劲量保持着身体的静止,却是低声用嘴巴和舌头继续进行着交流。

未等他得出答案,赵宝栓那边却是突地站了起来。魁梧的模子往高里顶起,他像是瞬时回魂一般,迈开步子就往外走。

沈延生一听,顿时有些泄气,可还不肯回去,他最近对这个小舅舅的兴趣可谓是空前绝后的高涨,既然人不在,那就进他平常呆的屋子里去瞧瞧,看看他在铺子里都干些什么也好。宋世良看他一副决计要上楼的样子,忽然一改先前正经的脸色,笑嘻嘻的对着沈延生说:“外甥爷,您能帮我个忙么?”

“你到底是怎么回来的?”

熊芳定“啊”的应了一声,回道:“多谢沈干事关心,这些都是熊某的分内之事。如今大局当前,各司其职也是理所应当。殊不知……”

沈延生一副不知所以的态度,只开了一颗马甲的扣子,便转过身来对着他说:“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是长辈,有什么事情,我自然得听你的意思,要生气也轮不到我,对不对?”

“我听侄少爷说,您有个喜爱收藏宝贝的嗜好,所以我这趟是来给您献宝的。”

“不好说,白堡坡那边的可能性大一些。”

笑话,男人都是臭的,哪儿有香?

丫鬟怕他回头又欺负人家,不大乐意走,沈延生像是猜到她想什么似的,立即保证道:“放心,我不欺负他。”

对方身上散出一股淡淡的肥皂味,这跟自己家里的品类不一样,况且大清早的,也没有什么乐子可以让这位漂亮的公子哥去寻,若不是一夜未归便没有其他更好的解释了。

努力压着急促的笑意,他先是从鼻子里发出阵阵抽气,然后才慢慢的从喉咙里放出笑声。他笑得很轻蔑,仿佛是在嘲笑沈延生班门弄斧的恐吓。

沈延生看出他为难,心中暗自窃喜,如果仇报国本事通天,那就没了他的用武之地。而此时恰好,人是笨人,但并不是笨到底,稍加提携还是可以起上作用,总而言之,孺子可教。

什么,赵宝栓?!

两道眉毛拧向一处,熊芳定撑在水池边的胳膊收回来,一把攥住了面前的小茶壶。壶小,他手大,因着力道太疾,茶壶在他手里发出了一记轻微的瓷器碰撞声。

因为他对这位假舅舅并不是真心,只是对方在皮相上还算体面儒雅,加之自己又刚好亲友匮乏。这样的理由如果真的用感情的标准来衡量,可以说是一种虚伪又可耻的自私。

沈延生是赵宝栓那边下来的人,这是探子那边来的消息,千真万确。而万长河这一路盯着他下山,自然也是十分重视的意思。只是他没想到,这个重视竟然是因为这两个人有亲戚关系。

英俊先生看沈延生,沈延生也毫不避讳的回看他,两人长久静默,都只瞪着一双眼睛尽力的观察对方,仿佛两只漂亮的雄孔雀,风姿飒飒的抖起浑身蓝绿的羽毛。

沈延生站在门口,并不着急入住,前后的看确定没有人跟来,才终于安心似的,推开旅馆的大门。

熊芳定漫不经心的喝茶,眼睛顺着这一行人慢慢的扫过去。都是男人,高矮胖瘦,长相各异,可没一个长得顺眼的。放下茶杯,他清了清嗓子,打算先发布一段含有教育意义的讲话。然而就在他遣词造句的时候,又有小兵押着个人送了进来。来人边走边骂,虽没有一句粗话,可声音很大,掷地有声。

原因虞定尧当然不懂,他心里想说是你借着我叔叔的面子,可嘴上却不敢说,掀起睫毛望着赵宝栓,他看到这个大胡子面目镇定,而且说话的时候,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说笑的意味。

小孩儿吓懵,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还未来得及出声尖叫,对方粗粝的手指穿过大腿,直接兜住了前方那套粉红的器具。

努力的回忆起这一路上的见闻,小孩儿挑着趣闻一件件的慢慢说,这些东西他跟沈延生都讲过一遍,所以再讲便有些索然无味,加上讲述的对象又让人好感全无,如今这么一条一条的细数,倒像成了一种变相的煎熬。

仇报国不言语,单是脾气很好的微笑。纵然刘炮这番话句句都戳在他的软肋上,他此时也是无计可施。

“你站在外面跟个鬼一样干什么!?”

“光从道上说,我们是不同路,可人这一辈子又不是光走道,偶尔也得坐个船,翻个山。路不能一头走到黑,走到黑就是死路,死路还有人愿意走么?仇队长,你说,是不是

此时,山道上很安静,除了偶尔惊飞的林鸟,几乎没有别的声响。沈延生静静的盯着赵宝栓,在那朦胧的天光里渐渐眯起了眼睛。

驳壳枪提起来,慢慢的印向他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