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手就把耳坠丢到叔叔胸脯口,他老大不高兴:“我一个人在家里都快闷死了。”

那脑袋甫一露面,便同沈少爷的一双眼睛摆成了个小眼瞪大眼的架势。

手里揣着一把墨镜左换换右换换,他时不时的又去抚一抚衣服口袋,大概是在琢磨究竟怎么收才够妥当。最后实在是无可奈何,“绅士”先生把那两条镜腿向外一掰,直接带到了自己脸上。顶起两块小圆镜片,他仰头冲着上方的沈少爷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哎呦我操,这镜子可够黑的!”

老财主家的人气不过,跑来跟他争,更有那几房姨娘太太天天呼天抢地的轮流跑来坐门槛,指着大门痛斥不断。不过沈少爷都是置若罔闻,起初还觉得新鲜有趣,专门让人在院里置备了桌椅茶点,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里听姨娘们骂人。不过听了几日发现内容都差不多,他又乏了。

不能,他舍不得!

“怎么,终于想起来见我了?”赵宝栓坐在厅里,仰头看那帽檐下半露的白脸,脸上有些微擦伤,是两道淡红的血印子。

“延生……”口中轻轻的唤,他软绵绵的往床边一坐,攥着锦盒的手垂下去落在两条大腿中间,他低着头缓缓的喘气,“……延生啊。”

看到沈延生,他和颜悦色,就连开口说话的调子都是柔柔软软的。

两人毕竟以舅甥之名过了这些时日,若是单说毫无情分可言,那也是假的。不过他没想到,这一次不该为的一时之仁,竟会害的自己如此手足无措。

马二墩突着两只大眼,登时挥手把身后的兄弟招上前来,准备大爽一把。

是不是过于顺利了?

小跟班虽然眼睛长的小,但是心眼大的很,有其擅长察言观色溜须拍马,总能把伺候人的活做的游刃有余。赵宝栓笑眯眯的看了看他,说道:“你去给我找截红绳来,找过来就放你去睡觉。”

丫鬟赶紧的往街头街尾张望,看看没有人,便过去把仇三少爷扶起来。拍干净人身上的灰,又从衣服里摸出一张手帕,把小孩儿的脸也擦了一遍。

简单的战况汇总之后,仇报国站在地图前面微微的伏了身,这时候沈延生这才发现,一直制服挺挺的仇队长好像是受了伤。白衬衣的扣子开了好几个,整块胸膛都快露出来了。而就是在那□的部分,他看到了一方缠绕的纱布,白纱布顺着肩头隐向一侧,看样子,伤应该是在肩上。

一颗心坠在嗓子眼里噗通噗通跳个不停,他眨了眨眼睛,然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低低的,哑哑的,听起来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苦笑。

跑到跟前,这青年挺身向他行了个军礼,然后不知道是对着哪位长官,高声汇报到:“报告!我已经带人在附近搜过一遍了,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仇报*装笔挺,神情中还带了几分精神饱满的奕奕之色,仿佛他这趟所面对的前路不是硝火弥弥的战场,而是什么华丽庄重的仪式。目光笔直的望着前方,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扭身在沈延生腰上来回的摸了几把。沈延生本来坐的好好的,一下不防备,差点“哎呦”一声叫出来,目瞪口呆的望着对方,还以为他大白天的就要胡闹。

沈延生婉拒道:“不了,还是让我先看你骑吧。”

可笑!拿枪口子扶持?!

惊雷似的吼声完全亮出来,当中隐隐的露出少年转青年的半生半熟。

小跟班腿脚飞快,可跟到院中,人又停住了。

简单的同伙计打过招呼,他兴冲冲的直上二层,怀里揣着刚从仇报国那里得来的勃朗宁,很是有几分献宝的意思。然而还未等他走上那截老旧的楼梯,底下却是进来了宋世良。小伙子今天穿了白衬衣黑裤子,因着长相干干净净,所以看起来很像镇上学堂里的学生。

话一出口,仇报国脸上的表情就是一僵。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片刻沉默之后,沈延生在他怀里掉了个个儿,转过来面对面,这位爱慕者把手里的手枪顶到了他的小腹上。

暗自在心里预备下一番复杂的闲话,沈延生转过身,对着一旁的熊副队长微微点了点头。而此时熊芳定正斜着视线看他,猛然同他正对,神情里就露出一丝猝不及防的惊异。

万长河听出他口气里的不快,便上前一步,一手抓了他的腕子,几乎有点苦口婆心了:“我实在没有别的意思,如果让你误会,真是万分愧疚。只是那东西实在贵重,你又没有收入,如此破费倒不像我们之间该有的关系。”

极有分寸的几声笑听起来带些轻松的意味,可沈延生却从中听出了打探的端倪。他没有犹豫,当即开门见山的说道:“虞镇长果然好眼力,您看我都没开口,就让您看出目的来了。”

“白堡坡?”白堡坡的当家,不是那个大胡子么。熊芳定心里有几分不屑,暗自评价道:莽夫。

姑娘微微愣神,随即十分难得的红了红脸,抬手朝他肩上掷出个软颤颤的粉拳,半骂半笑的嗔怪道:“这话说的,您可真是坏极了!”

然后转过来对着仇三少爷露出个嘴角弯弯的微笑,说道:“以后你就跟着我,我带你玩。”说完,他把怀里的皮球朝地上一扔,抬起手指了指一路滚出去的皮球,又指了指仇三,说,“先把球给我去捡回来。”

老远看对方,这外甥阴着脸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然而眉目朗朗面色雪白,又让他带怒的神情里透出几分别扭的可爱。

这让沈少爷觉得很不舒服。

台面话说过,沈延生渐渐的不客气起来,他跟仇报国之间的关系有点微妙,总像有着些高低的落差,一个愿打并且打的随心所欲,一个愿挨并且挨得心甘情愿。两人一递一句的交谈,慢慢仇报国又落了下势,最后竟是情不自禁的把镇长对他的厚望也来了个和盘托出。

仇队长瞬时心惊,怎么会是他?他是怎么得到这把锁片的?

熊芳定哼笑。这老东西疼准儿子疼得跟什么似的,如今这命根子似的宝贝失而复得,家宴算什么,若按照熊芳定的预想,他虞棠海就是在镇内大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也不为过!

暗自愧疚,沈延生便微微的红了脸。而假舅舅本来就中意这干净漂亮的外甥,回转身看到对方这可爱的模样,更要心情大好的面露微笑。

万长河没有吱声,单是抬头循着青年的目光微微一笑,然后合拢图刊,翻开了手边的报纸。

“像……”男人忽然低声嗫嚅道,“你,你是不是姓沈?”

回到房间,他简单的收拾过行李,竹篾箱已经变成了带密码的皮箱。又换了身衣服之后,他连房间都没退,便匆匆离开。

熊芳定闻声望去,发现对方是个面目俊朗的青年,皮肤白白净净衬着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显得分外精神。

虞定尧不搭理,甚至连视线都没抬一下,扭身向着赵宝栓说:“他打了你的人,我就留他给你还个公道。”

那地方是虞定尧的痛处,因他一直觉得自己小,所以更加抗拒这样羞耻的暴露。泥鳅似的全力扭动,他扭过涨红的脸高声发出咒骂:“你干嘛!!!不许摸我!有娘生没娘养!!疯子!!!快放开!叫你放开!!”哗啦啦一顿骂,他几乎把自己听来的学来的粗口脏话全都奉献给了刘炮,可这种奉献毫无功效,刘炮什么模子,他什么斤两。

“我睡一间,他自己睡一间。”

不回应,刘炮这边就愈发得意,不过他刚在赵宝栓那儿得了一桩好处,心情十分畅快,所以对这位仇队长自然没什么兴趣。鲤鱼冒泡似的从嘴里吐出一串烟圈,他龇着牙哑声的笑,边笑边转身,大摇大摆的往东屋里走进去。

既往的差,更不要说有所回转。

这个道理?!”

手?什么意思?

冰凉的枪口抵进皮肉,沈延生嘴唇发干,仿佛是忍无可忍似的在那渐渐上移的力道下扬起脑袋,他浓密漂亮的睫毛垂下来,若隐若现的盖住半眸水色。

一个人高兴与不高兴,通常只是分毫有别的心念之差,或许今天赵宝栓还供着他,转天也有可能让他脑袋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