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的铜塑先知像下,一位牧师和三位神甫正在放着布施的物品。加上修女杜莎,整个小教堂里的神职人员都投入到了这项活动中来。

“救赎之主庇佑!下午好,小维克多先生。”信徒们左手贴在胸口,右手举在额前表示敬意,问候的声音此起彼伏。

每次目光落到那一行行模糊的字迹上时,雷克斯都不免有种心惊肉跳、直yu夺门而出的冲动。那一句句大逆不道的质疑,那一条条荒诞不经的结论,无不旗帜鲜明地昭示着其原主人的立场:异端,无信者,乃至逆神者!

至于【维克多】这个单词,大家权且当做异界与现实世界的客观差异吧……

而托勒姆巫师们最让人谈之sè变的,不是层出不穷的秘书诅咒,也不是如臂使指的魔兽大军,而是那铺天盖地而来、让人绝望得生不出一丝反抗之心的魔虫灾变。

雷克斯躺在床上,回忆着曾经看过的关于托勒姆巫师的资料,杂乱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卡托镇人口不多,物产也并不丰饶,所以无论是神圣教廷还是托勒姆巫师们对这里都不怎么看重。事实上,比起有高阶牧师坐镇的府阿弗莱斯,和有神圣骑士团驻守的秘银产地斯图亚特,卡托镇在托勒姆郡的版图上实在是太不显眼。

两年前的那场魔虫灾变,后来经过阿弗莱斯来的大人物证实,不过是一个倒霉巫师jing神力暴动的产物。因此这件事在高层并没有引起半点波澜。比起斯图亚特常年烽火不息的局面,卡托镇这点小事在大人物们看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小里奥躺在他身边,小脑袋埋在枕头里,瘦小的身子蜷缩在一起,睡得正酣。旁边用红衫木隔开的小房间里,安妮因热而有些不畅的呼吸在静谧的夜里清晰可闻。

距威尔男爵派人来通知虫灾端倪已经过去了两天。威尔逊牧师已经前往察看,城防队的两名骑士也被威尔召回了他的庄园。仅有的三名凡能力者不在,虫灾消息走漏后,镇上这两天一直人心惶惶。

若有可能,雷克斯此刻绝对会马上离开卡托镇,以尽可能躲避虫灾带来的灾祸与死亡威胁。但他不能,他父母的坟墓在这里,他的故乡在这里,他的根在这里。还有他的朋友和长辈,比如老约翰,比如杜莎,都选择了留在这里。更重要的是,安妮和里奥现在只能呆在这里。

作为领地的子民,安妮和里奥的户籍如今还掌握在领主威尔的手中。而在托勒姆郡乃至整个郁金香公国,领主对子民享有天然的统治权。虽然比起以前将子民视为领主的附庸和奴隶来,要宽容得许多。但如果没有领主的允许和文书,子民擅自离开领地,那么这些没有户籍归属的平民将会被视作逃奴,直接投入监狱、贬为奴隶,乃至处以死刑。

而在这个敏感的时期,威尔当然绝对不会给雷克斯开具相应文书,放安妮和里奥离去的。因为这无疑会动摇领地的人心,引起大规模恐慌,使可能存在的危机进一步放大。

所以雷克斯还不能离开,只能被动地守在这里。等待危机过去,或者直面不可预测的险境。

两年前的那次小镇保卫战夺去了许多镇民们的亲人,镇上唯一的法师在茫茫虫海中失去了鲜活的生命。而雷克斯的父亲,也是在那一次小镇保卫战中死去,随后维克多夫人也因思念成疾过世。

父母去世时的场景不断地在脑海中浮现。雷克斯只觉得心乱如麻,实在睡不着觉,便索xing从床上起来,只穿了件单薄的内衫就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嘎吱”一声,屋子的大门被推开,雷克斯手持着一根烧了大半的白蜡烛走出来,往教堂的方向漫步而去。

夏ri的夜晚寂寥无声,一缕晚风拂过,平ri里让人倍觉舒爽的和风此刻却给雷克斯一种彻骨生寒的错觉。

雷克斯打了个哆嗦,又觉得自己太过敏感。

他不经意间抬头望去,只见夜穹之上,一轮皎洁的皓月当空而挂,洒下淡淡的银辉。今晚正是满月。

和一些民间流传的神话传说不同,在神圣教廷的文献里,银月从来不是圣洁的象征,甚至有些邪恶的味道。失去理智的狼人会在满月时化身为吃人的猛兽,yu望失控的吸血鬼则会在月光下吸食鲜血、诱人堕落。

这实在是个群魔乱舞的时刻。

当然,雷克斯是从来不信这些的。因为托勒姆郡从来没生过狼吃人的传闻,吸血鬼在他看来更加是无稽之谈。

“嗒嗒……”整齐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雷克斯抬头望去,是巡夜的城防队员。小镇不大,镇上的人基本都互相认识。

“嘿,雷克斯,这么晚还没睡?”领头的那个黄褐眼的年轻人向雷克斯招了招手。他长得挺拔而英俊,气质沉稳内敛,身上有着一种厚重沉凝的气势。在他后面,七八个虎背熊腰、肌肉虬结的大汉队列整齐地跟着。

“劳尔大哥晚上好!约翰大叔、费尔大叔……”雷克斯自然而然地停住脚步,一叠声地向他们问好,“这两天心情烦闷,晚上睡不着,想去教堂静一静。”

劳尔就是那个领头的小伙子,现在城防队的代理队长。刚过二十的他已经通过了考核,成为了一名预备役骑士。只要再激出斗气,他就能晋级为正式骑士,由平民跻身贵族之列。

“那你晚上可要小心了,这几天小镇周围可不怎么太平。”劳尔不动声sè地打量着雷克斯,半晌才点了点头,“去教堂做下祷告也好。主的眼睛在天国中注视着,一切邪恶都将在主的荣光里无所遁形。”

“愿主保佑你们,英勇无畏的勇士!”雷克斯谨慎地行了个礼,手护着烛光朝教堂走去。

即便是在夜晚,小教堂的门也依然敞开着。

里面的烛台上点着一根根大白蜡烛,夏风悄悄地吹进教堂,厚实的窗帘帷幕“呼呼”卷动,烛火也曳曳地闪动着。

雷克斯站在教堂门口抬头望去,圣子在十字架上受难的雕像正俯视着他,圣像的眼睛里满是悲悯与慈和,仿佛有泪光在闪动。

吹灭手中的蜡烛,他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了教堂。教堂里寂寥无人,空空荡荡的,神甫们大约都已经入睡了。

“赞美吾主,吾主万能。”雷克斯注视着壁画上的神灵,右手在胸前画着十字。他口里念着祷告词,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虔诚。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渴望天国里的主能给与他面对这次虫灾的指引和启示。

大抵凡人都是如此。即便平ri里对神灵缺乏敬畏,面对灾难时却总是渴望着救赎。游走在信与不信之间,内心充满着挣扎与矛盾。

雷克斯这个十四岁的孩子,自然也是如此。那本小册子上的内容,这一刻早已抛诸脑后。没有凡能力的他,在现在显得有些无措,只能本能地祈求神灵着的帮助。

然而主终究是没有给他什么启示。

雷克斯做完祷告,默然不语。

良久,他抿了抿干涸的嘴唇,又静静地凝视了一会壁画上的神灵,终于沮丧地低下了头,转身往外头走去。

“小……雷克斯?”一个不太确定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雷克斯转过身去,看到一个有着黑sè丝缎般长和夜空般深邃银眸的少女,从教堂后面的神职人员休息区里身形款款地走了出来。

“杜,杜莎姐姐?”雷克斯愣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没有带着头巾和面纱的样子。jing致的面容、秀丽的五官,像是从宗教壁画上走出来的仙女一般,却又比壁画来的鲜活生动。

“有什么事吗,这个时候来教堂?”杜莎走过来,拉着他找了排靠着神像的长椅坐下。

雷克斯挨着杜莎坐下,这才回过神来。他想了想,决定将自己的困惑与苦恼说给对方听:“是关于虫灾的事情。杜莎姐姐你也知道,我父母就是被这些东西害死的。两年过去,那些血淋淋的场景还一直在我脑海里反复闪现……

这次那些恶心的虫子又一次卷土重来,我实在有些担心。我自己倒是无所谓,但安妮和里奥这两个孩子,这么小就……”

“你也还是个孩子啊。”杜莎笑着揉揉雷克斯有些凌乱的棕sè短,“于是你就来向主祷告,希望他给你帮助和救赎?”

雷克斯尴尬地点了点头。

杜莎用白皙纤细的手指点了点眉心,想了一会,忽然眼睛一亮:“这样吧,雷克斯,我给你讲个故事……

曾经有一个单身的母亲带着孩子,经营着一家小磨坊。那个孩子十分调皮,经常在磨坊里胡蹦乱窜。后来有一天,那个孩子钻进了石磨下边。正好那承放着磨盘的台子有些朽坏了,那孩子不小心撞在木台的支脚上,于是两个大石磨盘倒了下来,整个压在了孩子身上……”

“啊!”雷克斯听得入神,不由惊呼了一声,“那后来呢?”

“后来啊,”杜莎摸了摸他的脑袋,“后来那个母亲正好赶了回来。情急之下,她使出了浑身力气,猛地掀翻了那两个加起来重达几百磅的磨盘,将孩子救了出来。”

雷克斯疑惑地歪着脑袋:“那位母亲难道是一位凡能力者吗?”

“不!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并且十分瘦弱!”杜莎摇了摇头,认真地注视着雷克斯的眼睛,“事实上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年迈的nainai为了保护孙子,用菜刀杀死了窥伺的巨狼;患病的父亲为救摔倒的孩子,扛住了飞奔而来的失控马车……他们都和你一样,只是平凡的普通人,在危急时刻却爆出了巨大的力量!”

雷克斯静下心来认真思考。

杜莎接着道:“其实主一直都与你同在。遇到困难,不要放弃,遇到危险,不要退缩。人要自助,主才助之。”

“主只救自救者么……”雷克斯喃喃地念道,眼睛慢慢地亮了起来,“我知道了,杜莎姐姐,谢谢你!”

他站起身来,认认真真地向杜莎行了个礼,握了握拳:“那我先回去了啊。安妮和里奥还在家里,万一他们醒来看不到我,会害怕的……”

杜莎笑着调侃了一句,也站起身来:“那么,勇敢的小维克多先生,晚安咯~”

“杜莎姐姐晚安!”雷克斯转身向教堂外走去,步子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杜莎望着雷克斯的背影渐渐消失,轻轻打了个呵欠,正要回去睡觉,外边忽然隐隐传来一阵蝙蝠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