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火车票已经不好买了吗?”于福举问。

“当然了,正被人疼着、亲着、爱着,当然不舍得死了。”陈淑萍嘲笑道。

“唔。”于海冲于鹏一摆手,“你忙吧。”就走回来。他坐到办公椅子上。王金凤外出之后,他心里挂念的慌,要电话联系一下,可是想一想,倒也没有什么事情好说。他算计着王金凤这时候还在火车上,应该睡着,或者却是在吃早饭。“唉,这个年纪轻轻的女人,思想境界如此之高,胆大心细,对于这个山村,谁能想到,竟是充满了一腔的热情,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草帽村人也不能与之相提并论。”于海心里想:“我应该帮助她,她的思想和行事都是值得我学习的。我不去帮助她我去帮助谁呢?”忽然兜里的手机响起来。于海不紧不慢拿出手机,看来电显示是于卫的号码。他把手机放到办公桌上,去把财务的房门轻轻关上,回来接通手机。

客车将到一个站台,售票员是个中年男人,他粗着嗓子在前边喊一句:“玉诚纺织有没有下的?有没有?”几个声音问他:“哪里?”“玉诚纺织。”“到大石湾在这里下车行不行啊?”有人问。

“二爸,是我。”电话里于卫说。

“不是姐姐,是姐夫的功劳。姐夫喂姐姐糖水喝,对吧?”电话里陈晓宇嘻嘻笑,倒是清醒的可以。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今天晚上,就是书记不叫我,我也会过来和书记说会儿话。”

“有时间你找于福举和李楠他们帮帮于勘,这一段时间最主要的是治安问题……我不是怕于嘉平,而是怕群众不安心……”

风与雪是连着的,仿佛人离不开社会一样。风与雪是融洽的,仿佛人与社会。风与雪是友爱的,仿佛社会因人而生,因人而缤纷,又反过来影响着人的一生。假如一个人不能溶于社会,就好比雪花不能在寒冷的风里飘摇一样,这种现象怎么会有?没有雪花的冬天……不,那将是多么的枯燥无味啊!那样的冬天只有酷冷与烦躁,一定会毫无乐趣。在这样的冬天里,人是不会感到快乐的。又譬如雪花变得丑陋起来,大风因此面目狰狞,使人惊恐,那么,这个社会是要爆炸的。风不止,雪花依然保有一个纯真的自己,这个社会是美妙的,尽管表面因雪花的飘摇而充满着惊心动魄,坎坷曲折,可是背后的故事一定是欢乐、调皮、令人鼓舞和感动的。

“真的吗?”陈晓宇果如小孩子似的善变,忽而就高兴起来,“姐,你真神啦。昨天下午他们就在谈,但是我并不知道是你们草帽村的书记,他们一共三个人,只是一个说要买设备,另一个说可以报销他的将来的产品,另一个人不大说话,点头哈腰的样子一看就是个跑腿的。”陈晓宇笑道,“只是那个人的块头倒也不小哩。他们昨天谈得挺好,不过,今天早上,杨厂长自己咕噜说,怕是你们书记起了疑心,要不怎么会突然离开杨庄呢。他们本来是预备今天写合同的。昨天,杨厂长和他们出去消费了一个下午,杨厂长说从来没有做过亏本的买卖,就是和草帽村,竟然接二连三的失败、倒贴……”陈晓宇禁不住嘻嘻地笑起来,“姐,你是怎么让他倒贴的?”

几个人走到王金凤面前。

“不是我说……我说了不算……是村长帮忙……”老人态度有些生硬。但是王金凤却不介意。

“那他是耍嘴皮子。你干嘛不说要。”于爱军不相信地说。

“刘允中其实是干得不错的一名书记。这几年他们村在镇上一直很闻名,从鼓励老百姓栽果树、搞养殖开始,到公益性的建设和投资,都是其他村子比不上的。”

“你这是不讲道理。”王金凤后背倚墙,双腿在被子里屈起来,两手隔着被子抱住两膝盖,眼睛看着对面墙壁,一脸沉思的样子。她脸上的表情很像窗帘上那个双腿顽皮地跪着的卡通女孩儿,不过女孩儿脸是仰起来的,身边有一束水仙花,头顶上还有闪闪的星星、翘着嘴角笑的月亮。“我认为我们不能责备于文,也没有理由责备于文。通过于文的外出打工,我发现一个问题。于福举在这儿的时候我还说起过。我说真想和你出去打工,一走了之。你看,我都有这种想法。”

“怎么啦?”

“来,喝杯茶水暖和一下。”她站在地下仿佛是陪酒的,两手端杯的姿势也大有敬对方酒和一干而尽的架势。但是她只是稍稍喝了一小口——茶水热着呢。

“我,”于连发一笑,牵扯着嘴角成一个倾斜,似乎人的轻微中风,“我当时刚好在厕所里,听见外面胡同里动静不对,就赶紧熄灯,没有出去……我是幸运的。”

“嗯,这下差不多了。我们回家去吧。”她站在药店门前的台阶上,想一下,“要不,我们回去给红的爷爷奶奶买两包葡萄糖吧?还有,最好给红买几盒葡萄糖酸钙或者别的补钙或长智力的营养药吧?”

“别光顾着说话,快请王村长坐下。”后边姜医生走过来招呼道。

“你这话我听不明白。你是不是和于海婶子一样的观点,以捞好处费为出发点来判断事情的大小?”王金凤不服气丈夫的说话,回敬道。

“你靠到我身上,这样会暖和点。”

“是的,没有想到你会来。你真是稀奇古怪,请客不到,你这时候来干什么?”

“没事,盖的被子太厚,热的。”于爱军很轻松的口气说。

“于海叔,你怎么这样不经笑话。”王金凤笑着挽留住于海。“中午饭还早哩,我们就在这儿说会儿话再走,不好么?”

“再说,他们自己去医院接生不就行了,何必要你去医院帮他们联系医生呢?”

“也好,我这考察无关紧要。不过大友和于文已经请假回来,我是不希望耽搁他们太多时间罢了。既然书记不同意我的请假,那么我让他们回去吧。”

“是的。”刘书记站在王金凤面前,低头看着她,肯定地点点头。“我在王庄的事业刚刚开始,怎么可以走呢?”

“连抱孩子的女人你也不肯放过。”于嘉平回味着许成发的话,心里越发坚定许成发是依靠女人“发家致富”的想法。胡会计停下手上的工作,也跟着笑。

“那都是我们背后的话。”于海看一下内屋敞着的房门,压低声音说,“你不要再给你媳妇添乱了,走吧。”

“不行,不行,另外换个房间。”许成发坚持说,“不然,我们只好去别处。”

大家落座之后,于嘉平为大家倒茶水。从许成发的司机小陈那里得知,许成发带来的那一小包茶叶价值两千多块。于嘉平并不信,但是倒茶水的时候他特别留心。茶水倒入水杯,茶香伴着腾腾热气立即弥漫开来。闻着这股清新的茶香,于嘉平心里想:这大概是好茶叶。一圈茶水倒完之后,于嘉平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拿起茶杯用嘴吹着热水迫不及待喝下了一小口,“味香而不腻、浓而不苦,果然好茶叶。”于嘉平做过两届书记,茶水喝过无数,仿佛这样档次的茶叶还没有喝过。他请刘书记品尝一下,并介绍说这是许经理特别带过来的。

王金凤没有给杨本忠继续说甜言蜜语的机会,她关掉手机。杨本忠最后几句话提醒了她,她的心里有了一个新的打算。“他说他明白制砖的技术,可以给我事业上很大的帮助。对呀,我为什么不安排几个人到杨庄砖厂学一学制砖的技术呢?”王金凤想。她想到小宇,“我只好请她帮忙了。”脑子里有了这样的算计,她自然又想到李主任。“他说的办法是好的,那种声势也容易造出来……但是我不能直接去找许成发,是的,我不能去找他,他也一定不会答应我的,即使我想办法也不行。我只有去找于嘉平,然后让于嘉平去点拨他。”许成发和于嘉平私自签订了开发下河套沙场的合同王金凤早就知道,那毕竟不是可以长久隐瞒的事情,即使没有告密者,王金凤也不会一无所知。因为合同是他们两个人私自签订的,王金凤认为许成发不会对自己有好印象,但是于嘉平的话他是一定要听从的,因为他还需要借助于嘉平来实施那份承包合同。

“那是老王的车。”许成发在已经奔下台阶的于嘉平身后说。

“谢谢。”因为很熟悉,王金凤坐在小宋对面,就是李主任的位置上。小宋也坐下。王金凤很友好地看着小宋。

于爱军带人把路修完。王金凤过去查看,果然不错。

“你看你又打退堂鼓了不是。”于爱军恼怒地说。可是他尽量压制怒火,说话声音并不高。在他,这已经是做出了巨大的让步。“创业难免遇到困难和挫折,在困难和挫折面前需要更坚强的步伐才行。一点困难就想要放弃,那你一辈子能做成一件事?”于爱军认为自己的话很有道理,而说话的腔调也类似于苦口婆心。他认为妻子应该能理解自己的一片苦心。

“这只地老鼠,他果然来了。”于海笑道,“我倒要见识见识这位聪明伶俐的杨厂长手段到底有多么高明。”于海对杨本忠颇感兴趣。

“汽车不开走,难道你要人家在这儿过夜不成。”王金凤说。

“是。”

“这事还要二叔方方面面跑一下。”王金凤想到二柳家挖水库的工程,灵机一动,“你是多年的村领导,应该和邻居村二柳家的书记关系不错吧?”

从昨天晚上,于爱军对王金凤一直没有好声气。他把这次受骗上当全部归罪于妻子异想天开的想要创办制砖厂的计划上,他不去承认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应该承担的责任,却去埋怨妻子的出去考察过于莽撞,毫无道理,纯粹为心血来潮之举。然而考察也无所谓,却又不该因为一个小孩子似的女孩子的电话就轻易放弃创业。他形容妻子创业的精神是“墙头草,随风倒”,结果是经不得一点打击和挫折。看样子,他倒是懂得了坚强,也学会了坚强。然而他也终于不能够坚持了。

王金凤想不到这个平时少言寡语的人竟这样善谈,而且感受丰富。他能这样说话,说明他对故乡是寄予厚望的。王金凤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因此格外看了一眼于长庆。她觉得,其实每个人都是热爱自己的家乡的,只是因为缺少不是缺少,而是无处发挥主人翁意识而显得低调,显得不负责任,甚至不怀好意起来。

“于海山是不敢这样把村里的钱拿回家里,正因为他不敢这样,所以他干主管会计十几年。我作为村支书,一心为村里着想,正因为我时时刻刻为村里着想,所以我连续三届村支书。有些人是嘴上说好话,心里歪主意,群众的眼睛是亮的,是蒙蔽……”于嘉平坐着说话,语气平淡,并且尽量口齿清楚。于海越是愤怒,他反而平静。但是他的话没有说完。

王金凤上车之后,对着车下还望着自己的那个未老先衰她认为的中年男人道一声谢,不待那人的笑布满一张肌肉有些下垂的白脸孔她便关上车门。汽车发动机隆隆响着,车身颤抖着起步。

“什么也没做,就是签了一个字,盖了一个印……”

四目相对,眼神连接成桥,——或者可以用“光缆”形容?因为这一刻,他们依靠眼神作交流何止道尽千言万语。四周是那么的静,空气的流动也被消音;爱与理解形成激流,冲毁了所有人为标出的价码;爱慕充满整条隧道,丑陋不堪忍受,邪恶逃之夭夭;时间因此停止了计时,悠忽一个光年的距离……是的,人生,完全可以依靠一个眼神获得幸福与坚强;心灵相通,无言胜有言……王金凤脸上露出笑意,终于,她笑起来,仿佛天真烂漫的小孩子得到了朝思梦想的礼物一般。于爱军也忍不住笑起来,他的笑涵盖了很多意思……

于海也没有吃晚饭。因为天热,他坐着竹躺椅在院子里乘凉,手上还是摇着那把旧的已经变色却不破烂的芭蕉扇。

“于海叔说的是。不过,我刚才的话没有说完呢。”王金凤满脸带笑,“我想把于嘉平的工资降下来,当然,我们也得跟着做出一点牺牲,不然,于嘉平不会答应。”

“王村长,你的意思?”杨本忠转头向王金凤。

“壮大哥,吃饭啦?”王金凤口气温和而有些俏皮地打招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