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书记是说王金凤做村长草帽村就不会稳定?”于海冷笑道。他丝毫不在乎刘书记的意见,王金凤能被选上村长,于海只是惊讶、失望了一阵工夫,紧接着,他就高兴起来。为了和于嘉平唱反调,打对台戏,于海已不在乎谁被选上村长——对于他来说,只要不是于嘉平就好。从这个要求上退一步,自己被选上最好,如果自己选不上,于海最希望是自己的人能被选上;如果自己的人选不上,他也不在乎,前提还是只要不是于嘉平就好。五个候选人里,除了他自己,他的希望就在王金凤身上。所以,当选举结果公布的时候,于海很快便兴奋起来。他认为,王金凤进入村委,是于嘉平时代的终结。这是多么令人欢欣鼓舞,值得庆贺的大事情呀。这样想着,到后来,于海感觉王金凤做村长比他自己做更好;他想过,如果自己做村长,受于嘉平多年领导而产生的习惯使他不会,甚至说不敢和于嘉平当面锣对面鼓的干。王金凤是新人,不会受于嘉平的影响,而且她又是自己人,会听自己的话。他认为自己有了同盟,有了和于嘉平唱反调的资本。由此,可想而知,于海比王金凤更高兴;也可以理解,于海为何敢于驳斥刘书记的意见。当然,还有更深一层原因,首要一点就是,于海对党委刘书记没有好印象。

在离开教室的远处,包括学校大铁门一带,又是一番热闹景色。在那里,炎热没有引起注意,瞌睡虫也毫无踪迹,人们大声议论着什么。终于得到自由的王奎发站在大铁门外于嘉平看不见的地方和几个人说话,同时对每个从他面前经过的草帽村村民热情地打招呼,有时就附过身去和某个人小声地极秘密地说着什么。他的态度异乎寻常的友好,表情里满含虔诚,至于一个颤巍巍的老太太在他面前站住,靠近了问他是谁家的孩子。

崔丽应该是整个会场表现的除小孩子之外最神气活现的一个人,她那通过化妆显得嫩白的脸蛋带动了许多人的眼球,尤其一双灵动的眼睛更是让人浮想联翩,叹为观止。于海的媳妇眼皮抬起,胖脸严肃,她盯着崔丽的眼神有几分忌妒,剩下的全部是厌恶。她对她旁边一个妇女说:“比个男人还能蹦跶,她男人的位子不如给她得了。”一会儿,她又对另一个妇女说:“还穿衣服做什么,光腚出来不是更好。”于海的媳妇这样诋毁崔丽,却忘了自己肩负的使命:替丈夫在人群里做最后的宣传工作。这也许是打扮妖娆、神态举止异常活跃的崔丽未料到却实实在在得到的一个小小收获——假如她也肩负类似于海媳妇一般的使命的话。

“于海。我虽然落选了,可我们是同盟,我不能因为我落选了,就什么也不管不问了。”于爱军实话实说。

“你的酒量虽说不大,也不至于醉得这样厉害呀。”于海媳妇嘟囔说,“你呀,那酒都是什么好东西?我就说,参加酒席要紧是多吃菜,喝那么多酒干什么?凉白开也不能那么个喝法。”

“哎呀,好,很好。”王奎发不待于嘉平说出不满的词语,急忙表态说,“就是让于书记破费了。我看倒不如去我的酒楼,反正有车,来回很快的。”

于嘉平不好表态,只是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黑板上于嘉平、于海和王奎发的选票交替超越,这给了现场每个人一份揪心的压力,似乎他们关心那三个人的选票胜过关心自己或者是自己支持的人的选票。现场自然而然地静寂下来,可以听见脚在地下的挪动声、某个人大口的吸烟声、还有情不自禁的叹息、紧张的透不过气的喘息、咳嗽……今天天气不错,人人脸上也都见了汗珠。

当天晚上,张贴告示的事便被传得家喻户晓,告示的内容被忽略,告示是由谁撰写又由谁张贴的,却是大家热心猜测、讨论的焦点。

“有什么毛病?都是无所事事,一天到晚瞎琢磨养成的那么种习惯毛病。以后改了它!”于海命令道,一边大踏步往里屋走。“人要能够接受意见,才会不断进步。就你这种态度,不但不会接受别人的意见,反而生成借口替自己狡辩,这怎么能行?”

“军哥,你说于海叔也同意俺嫂子参选?”大友说。

“原来是你请人家来得。来干什么?开导我要有勇气面对选举?”王金凤斜眼瞅丈夫,“一会儿说人家和于嘉平是‘一路货’,一会儿又说和于海对路,你自己的话都三变九转的,还要人家怎么说。我就不怕你和于海实话实说,我就是想出去打工。那时候,我俩的生活肯定要比现在好。”

“我合计好了,既然我们要推出你媳妇,就必须先造一个声势。首先还是要于嘉平公布上级政府关于这次选举的精神,否则,你媳妇就不能名正言顺地站出来。尽管这样做,我们可能让另外一些人也同样有了准备,但是,只要我们认真做好群众的宣传工作,还是不怕的。你媳妇的为人我很清楚,她在咱们村的名声并不坏。对了,她怎么不一块过来坐坐?忙着到果园疏果?”

“你为什么这样想呀?”于海颇有些意外地问王金凤。

王金凤看着身材魁梧的丈夫只是微微地笑。昨晚的甜蜜使她忘记丈夫所有的不好。

“这话怎么说?不见得于嘉平招招手就有这么多人围着他吧?”

“去,去,你当我是贼呀,还越到了晚上越有精神。”于爱军一挥手,侧身把脸朝向另一边。结婚多年,他还没有和媳妇闹过别扭,实在闹起来,他倒觉得自己像个爱发牢骚的小女人,实在是惭愧的很。他脸上做出不耐烦搭理对方的表情,心里却想着怎样和妻子和好,而且不被妻子笑话。

“一旦选不上那不太丢人了。”

“三叔,还是你坐,我等着烧水。”

“又来了!”

“不是的,定顺叔,俺是看看这办公室。这是什么时候才盖得办公室……”

“我还有话说呢。”姜医生放在桌上的一只胳膊抬起,胳膊肘支在桌子上,摊开手掌冲于海招招。于海马上停止说话,身子前倾,脑袋向姜医生探过来。“丁镇长的意思,书记还是于嘉平的……”

崔丽正在看电视上一个跳舞的节目,入了神,对于丈夫的说话,虽然嗯呀地应着,却不曾听到什么。她一个回头,看见丈夫看自己的眼神,不由得一笑。

“怎么,人家可是大小伙子呀。”

王奎发四十几岁年纪,中等偏下个头,肥肥胖胖的,尤其一张营养过剩显得红光满面的白胖脸因为多年没有务农,再加上一口自来笑,显得格外随和喜气。他的酒店虽不是镇上最好的一家,可是从规模到装修的档次,也算高水平了。这几年农村生活水平提高,许多人家结婚生子的宴席都安排在酒店。王奎发的酒楼起名“喜旺”——喜旺,希望,显然是有其深意的。他的酒店生意兴隆,许多人都把原因归结到他善朴的长相上,王奎发却有不同意见,但这意见他只会和老婆孩子说,别人一看他的一只葱白的胖手指点向自己半秃的红光光的脑门,就会知道他在说什么了。这是他不曾公开却人人皆知的秘密,也是他向家人炫耀的资本。他认为他的头脑纯粹是为买卖而生,在生意的大江里,他乘风破浪,该有的敏锐机智一样不缺。他善于积累经验,善于察言观色,善于把握顾客心理、掌握主动出击的时机;他善于钻研市场,善于接待公家人员,善于拿捏人际关系;刁钻的顾客不会使他表情尴尬,面对温和的顾客他会加倍亲切,使人如沐春风,好不得意;老迈的人他双手搀扶,不忘提醒走路小心,一身邋遢的人他会不动声色将人安排在大厅里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就餐;年轻人令他笑逐颜开,妇女嚼舌他不怒不火;小孩子进店,他会不失时机夸奖几句,有大人物到来,他鞠躬连连,恭敬而笑声不断……长此以往应该说王奎发有过坚持,那个使他得意的脑袋越发聪明伶俐,在本行业,已经到了游刃有余或者说无所不能的地步。他大胆营销,某一道菜肴可能材料一样,做工一样,价格却天壤之别,原因就在于顾客的身份来历不同,也可能只是点菜、上菜、沏茶或者算账时他余外说的几句礼貌用语不同而已;但是他给人的印象是那么合情合理,那么的周到细致。他关照有钱又要面子的顾客;他知道斤斤计较者的苦衷;他能看出何样顾客有何样的癖好;他明白“是亲三分向”的道理,信奉的却是“无商不奸”的至理。买卖上他绝不给人以“宰人”的口实,相反,他嘲笑,甚至一样痛恨那样的商家。但在心里,王奎发仿佛看见一把雪亮的刀子,天天被自己拿在手上,在磨刀石上磨啊磨。他不满意自己的这种思想,可是无法阻止这种夸张的想象进入大脑。他勉强忍受之余,不仅对那把雪亮的刀子微笑了。总之,从生意的多寡来讲,王奎发的酒店是镇上许多酒店里生意最为红火的。

“大家喝酒。”他端起酒杯,一为抱歉,二为活跃气氛,首先和丁镇长碰了杯,“丁镇长,这些年蒙你的爱戴,我该敬你一杯。”

“你是聪明的。”于海肯定一下,“不过,千万想着,这只是一个幌子。人不到最无可奈何的时候,千万不要做自己无把握的事。所谓‘幌子’就属于这个范畴,但是形式上并不拒绝真实……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就是这样,老是这边这边的分得倒是清楚。我去问红的爷爷了,他说地温还没有升起来,种子落到地里不好,怕坏掉了,要等一等。俺爸可不管这些,所以,咱先帮他们种去。”

“本来发动他的可不是你。”

“脑子都是越用越灵,就像你这种人,成天就知道吃饱睡好,脑子就会变得迟钝。我历来提倡多百~万\小!说,多思考,多学习,你这种人把点儿心思都用在了看电视上,你说,你在电视上都能学到点什么东西?毫无……”

老于头因为于爱军把他比作“村支书”,心里美滋滋的。

于海皱眉想了一会儿事情。

“最近村里就不太平,许多村民到镇里反映问题。有什么问题在村子里解决不了,非要到镇上去?还扬言说处理不好要到县里。大家以为镇长、县长就是专门坐在那里等着为我们草帽村办事情的?各级政府有各级政府的办事原则,这一点二叔应该清楚。村民对村里什么事不满意可以在村里就提出来,不能够不给村里打一声招呼就直接去镇里,甚至县里,这不是办事的方法,也不是办事的规矩。我早说了,咱们村有咱们村的特点,但归根结底的一点是,无论你谁当官,你都要为村里老少爷们着想。你做事不可能人人满意,但一定要使大多数人满意。我不多不少,也干了两届村支书,八年了。二叔,你说你这个侄子哪点干得不好?修路,开发沙场,号召大家伙植树造林、发家致富……这些事,怎么就没有人站出来向上级反映?有功有过,功过相抵,功大于过,这就是一个不错的村官了。但我不是说这就是合格的村官,应该继续努力,做到有功无过才行。但是话说回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们要凭良心说话,凭良心办事。想要把我于嘉平掀下去的人,咱们村有几个,可是二叔你不能算一个。你是一个懂大道理,有良心的人,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也跟着燃起一把火,唯恐天下不乱……”

“你说谁?”

“说你!”

于祝平过去抓大友,大友预备迎上去,却被于福举挡在后边。于祝平盯着于福举看,仿佛看见一只善斗的猎狗的眼睛。

“你上一边去!”于祝平怒道。

“你们要打架吗?”于福举瞪起眼睛回敬道,“你们要打架出去打,外边有的是地方,在这里,别溅了血别人身上。”于福举说话恐怖,脸上却跃跃欲试。

于嘉平安排于勘过去拉住于祝平。

“打架喽……”几个人一起起哄。

“去,别凑热闹了。”有人制止。

“这里是凑热闹的地方吗?”有人说。

“在现场都说了不算,回去还不知道怎样瞎扯呢……”有人挑明自己的观点,枪口却是对着李主任,不只是在煽风点火,还是故意提醒。

“你这是什么话?”紧跟着有人质问。

“这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