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姜医生也知道我们村要换届了?这真是,我们那么一个小小的弹丸之地,倒也能牵动人心,闹得满城风雨了。”

燕子是于嘉平的小女儿,在城里上班,还没有结婚。

“你说于元生?”于嘉平想起来。

于嘉平笑一笑,他认为他的笑容里满是高傲,尽管他不想如此,可是他管不住自己。

正如对希冀中的某件好事感觉无望时的人一样,于嘉平不再去想刘书记以及他的那些可能藏有某种暗示的话语和动作。他静下心来,态度从容地喝酒吃菜,不再为酒席上断续出现的死寂、尴尬的气氛而担心。然而,这种局外人的悠闲马上被另一种事后于嘉平认为是极其积极的思想打破。他想到自己的失败——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失败之后自己的生活。他该如何面对那种生活?他能够坦然面对这样的失败吗?他还是这么年轻,应该被于海、于廷之那样的人物淘汰出局吗?八年的村支书生涯,难道就是这样的不堪一击?“自己的前任于永进,还有于永进的前任于启德,当初也都是草帽村叱咤人物……现在草帽村谁还认识他们?”于嘉平心里想,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思想有多么偏执。“不,我不要失败,也不能够失败!”

“也不是这样,不是见过一面吗?”

“要这么说,于嘉平的村长也是咱们选出来的?可是,你多咋投过票来?”

“算了吧,我可不这么以为。要说今晚上对咱那个二爷有影响的,你所有那些话不抵那一杯酒。”

于海自言自语,才意识到这次选举的艰难。他心里清楚,自己的年纪已不允许自己错过这次的选举,而自己的对手却不止于嘉平一个。村支部成员里还有一个于廷之,虽说他和于嘉平的关系比自己好一些,凡是于嘉平点头同意的事他都会举双手赞成,像是个木偶人,可是暗地里,于嘉平看不见的地方,他于海看得清清楚楚。于廷之年纪六十岁了,这是于嘉平对他放心的一个主要原因。正是这个原因,也让于嘉平放松了对于廷之的警惕,村里一些大事小情他总是让于廷之去处理,这给了于廷之频繁地往镇党委办事的机会。于廷之是一个圆滑的人,这几年和镇里许多耀眼人物关系很不一般。于海断定,于廷之是有野心的,否则他不会那样热心办事。而且即使于廷之没有野心,他本家一个侄子也是党员,他说不准就会丢车保帅,在家族里来那么一个众星捧月式的权力大集中。况且从外场上看,于廷之那个侄子也还是个不错的人选,而且那家子人也确乎比较团结,就是常言说的“护短”——家里再乱,也还是能一致对外的。

小红是于爱军夫妻的独生女儿。

外面街门响一下,屋子里两个人同时住了口。

“几百人总是有吧?”

“于……定顺叔,”声音响在办公室门口,显然于元生隔着门上的玻璃在往里看。“这里边没人哩。”声音怯怯的。

“大清早你找咱们书记干什么?!”于定顺气哼哼地说,声音沉闷,与这早晨清新的空气格格不入。连隔窗的于嘉平听了也不禁眉头一皱。

“我……”外间办公室的房门被轻轻推开,“我找书记有事……我去三爷家里,三奶奶说书记来这里了。哎呀,定顺叔,这办公室才盖的么?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哎呀,这个好……”

“你出来!你出来!”院子里于定顺扔掉手中的扫帚,赶过来,似乎是把于元生推下门前的两级台阶。“你当这是你随随便便能进来的?”接着于嘉平听见轻轻关门的声音。

“不是的,定顺叔,俺是看看这办公室。这是什么时候才盖得办公室……”

“你是个睁眼瞎子么?你看看外墙皮,这是才盖得?都说你娶不到媳妇,也难怪。”于定顺嘴里咕噜着仍旧回去扫院子。

“不,我,是,我还真没看出来。”于元生回到院子中间,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笑声说。“叔,我帮你扫院子吧?”

于定顺也不回答,把手中扫帚头拄地,扫帚把儿靠着胸脯,两只手搭在上面,看着,待于元生走近,把扫帚把儿往外一推,于元生急忙接住,就扫起院子。

于嘉平看着窗外这一幕,感觉于元生实在是太懦弱了,对于一个丝毫不尊重自己的人,他还那么一味讨好。他除了感觉好笑,似乎没有别的感受。

“定顺叔,俺姐要我养猪。你说,养猪能挣钱么?”扫着院子,于元生问于定顺。

“你,养猪?”于定顺似乎吃了一惊,接着是嘲笑,“你能养猪吗?你会吗?你知道猪怎么养?母猪怎么生小猪……”

“那……”于元生哧哧笑起来,“俺姐在他们村养猪,对我说还行,一个劲鼓捣着让我也养。我不打算,可是俺爹也同意了。他说,猪养好了,俺,就能娶上媳妇了。”于元生似乎有些害羞。

“你要养猪,来找书记干啥?”

“这不是要建猪圈吗?要用许多沙,俺去下河拉沙,人家不让……”

“谁不让?”于定顺感觉好笑。

“大概是建筑公司的人。他们说那些沙都是他们的。我就去另一个地方拉,他们说那些也不行……”

“那些也是他们的?”

“不是,他们说那些就要成为他们的了。他们说那整片河套都要被他们买下来了,这不……我就过来望望书记……”

于定顺满脸的鄙夷神色。

“你没告诉他们你就是这村上的人?”

“告诉了,不好使。我还问他们多少钱一车,他们就是笑……你看,就是和定顺叔这样笑。我和俺爹就没辙了,要不,俺也不来找三爷。”

“咱书记成天价那么忙,像你这么点小事,本来自己可以解决的,还来找他,你不把咱书记累坏了。我说你呀,回去买几盒烟扔给那些看沙场的工人,保准什么事也没有了。”

“是么?”于元生惊奇地问。

“那还有假。”

“那我回去试试。”

于元生放下扫帚预备走。

“嘿,你帮我把院子扫完再走不迟。”于定顺吆喝道。

于嘉平不明白,自己一直靠窗坐着,于元生竟然没有发现自己。他心里说:“都说他傻,大概有一点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