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这,就想起。她为了不糟蹋饭,本来酸了,可是都是好东西,喂牲林可惜了,她就自己吃,喂自己,一口一口吃,最后端起盆子吃,说也说不下。不要命了,不想活就快快价说,死法多了,你说你,这样的作践自己。可以去跳井子,去吃农药,去找根绳子上吊,去钻汽车,多了去了,海了去了。你说你,就这样吃酸水子东西,能活得了?怕糟蹋东西,你晓得他们出去是怎么花钱的,你晓得不,人家两个把那三五块钱都不当个钱,你这样值得吗?唉,半脑子,半夜往下死了,肚子疼的直叫,一趟趟的跑厕所,一直到天亮,你静静的躺在那炕上,人家两个说什么了,什么也没说,直直的出去串去了,该吃吃,该喝喝,你说你,现在这样为这些龟子子顶什么事。

他出来了,一脸堆着厚厚的笑容。

我晓得了,我怎么能叫烂包。埋的是我爸,我晓得了,我能叫我爸丢人了。笑话,人家,不就是村长、候二等人么。没事,二能人,你就放心,我做的准备可充足了。我能叫烂包了,不想想,我这几天忙的,长八只手也顾不上,能叫烂包了?没事,放放心心的当好你的总管,要什么东西你就招呼。

我说:"二婶子,你吃过了?"

听你回来说,路平叔殁下了,就后天埋了。唉,这可给路大哥搁下了,一个两个人的家,现在就剩一个了。路大哥怎么就问不下个婆姨?人长的平平整整的,没有什么缺陷,怎么就问不下?实在想不通,农村的女子多了,怎么就问不下?

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毛的,就跟着。她走两步我半步,她两步我半步,她两步我半步;她走小路我走小路,她转弯我转弯,她没去我家的地里我也没去;她进了娄胖子娄三的地里我也进去了。她见了娄胖子笑了,我没笑,我在不远处看着,看着,看着。看得我也难受,那里好硬,没想到老了还会硬,真是宝刀不老。她脱了衣服,他也脱,他身上的肉坠着身体,负担好重。

他说:"叔,开下,我真的很急。"

他又说:"你爸是夜黑里几点殁下的?"

他坐在炕栏上看,在我旁边。我一溜下炕,拿了个凳子到脚地下坐着看。谁赃的和你一搭看了。我就拿着凳子坐下,坐下看。窑里凉凉价,就是好,看上凉凉价,一点点也不瞌睡。

都来了,家里呆不住。大晌午,不睡觉,都来了。都迟了,就坐下看会。窑里凉凉价,看会。

二盖老也来了,头发不明,但也油腻腻的,和上了猪油一样。这弟兄两个一个样样,娄拐子养下这么几个现世报,就是跟上个哥哥的瞎逛,也有二十了,和我差不多。

他说:"还是窑里凉快,外面能把人人油晒出来了。"

又一个声音,他说:"谁说不是,去地里走了回,还是等后晌凉会去。"

差不多的声音,他说:"哥啊,咱家的羊我给放到山上了。"

他说:"嗯嗯,你回去喝点米汤,时不时的上,不要让跑了,又半夜半夜找羊了。"

他说:"晓得了,我先回了。我姐把馍馍蒸好的,晚上吃炒菜馍馍,你串会早点回来。"

他说:"爸爸了?"

他说:"地里去了。"

这就是精仁叔家的两个小子,大小子也不小了,人倒是务务正正的,可是个好受苦人。二小子本来现在正是读书娃娃的岁数,十六七岁,可是,没人管娃娃,就给买了群羊,一天就是拦羊,这也挣钱,可是你就是拦一百年,在这村里里也就是个拦羊小子,一辈子的拦羊小子。女子也老大不小了,二十一二了,还找不到人家,娃娃倒是俊俊的,花眉俊眼的,都说是好女子。做生活也利利索索的,就是家里,家里一个疯妈就给害坏了。要是这女子一出嫁,这家也就散包了。还记得,这女娃不在,去城里的姑姑家走了趟,有人去家里串。一进门,一堆鸡屎就摆在锅盖上,鸡在炕上脚地下乱飞。吃罢饭的盆子、碗、筷子、勺子摆一锅台。你说说,这女子能出嫁了?可是女娃娃家不出家,总不能老呆在家里,养成老女子。这对娃娃也不公平,女人价一辈子,不就是为能找个好人家,给养个娃娃,做个标准的婆姨。可是,这家里能走得开吗?你说说,有人说:"二娃啊,你妈疯成这样,给买点药吃了,对你们都好,她少受罪你们也少拖累。"

她就做生活,不说话,那人又说一遍,她就做生活,不说话,那人又说一遍。她说:"你放你妈的狗臭屁,我妈就是再疯也要活着,有你什么事了,妨碍你吃了,还是妨碍你喝了?"

她不想让人家这样说,她晓得了,不要看年龄不大,她晓得了,人情世故,她都晓得了。说句不好听的,家里没爹还行,要是没娘,那就是个烂包。娘就是再不好,那也是个世皮子,就是再疯,也晓得给娃娃缝补了。疯也好,憨也好,只要活着,那就行,就是个世皮子,这个家就烂包不了。男人家,毕竟不会许多。出嫁不出嫁,她晓得了,她现在正在做炒菜、馍馍一锅已经蒸熟,另一锅又安顿里去了。

家里,这个家里,一个女人疯了,一个女人还精精灵灵的。疯女人、憨女人养下个精精灵灵的女人,这个家,正是因为这两个女人,疯女人、精女人,还存在,还没有散包。

二婶子今没耍,炕上睡着。这会刚醒,一眼就看到搓麻将的娄胖子。坐起来,用手抹了一把脸,清醒一下。顺手在锅窝子端起早上剩下的瓜汤,喝了几口,喝得直叹气。

她说:"还是这瓜汤好,两口就喝的凉凉家,绿豆是好东西,这夏天就要这东西了。"

没有下炕的意思,就看娄胖子的牌,好入神,不说话,静静的看着。眼睛珠子飞了,娄胖子的手在跃跃欲试,捏着一个疙瘩。打出去了,她也就唉了一声。

她说:"你打坏了,你这盘成不了。"

娄胖子说:"婆姨女子价能解下毬了,悄悄价。"

她说:"你老小子还不信,你老小子慢慢价看。都快当公公的人了,还老不正经。"

说不正经,他还真不正经,哪里正经了。最起码,娄拐子是给攒着了,弄人家婆姨,这就是最大的不正经。现在还拍二婶子的屁股,真的一点脸也不要。那个肉脑里就满是些不正经,后脖子上的肉一堆一堆,哪天把你老小子的这个肥脑给砍了,看里面倒究有些什么,有些什么黑脑子。你说你都是要当公公的人了,还不正经,三岁带的老来性,改不了了。听人家说,他小小价就是个牲口,叫娘的往下脱裤子,他看,这不是人,这是牲口。看看现在,仗着有几个臭钱,在这村里得势的,能你妈bi什么。你的小子开个你大的脑烂车,脑大的谁也认不得,什么孙子。谁没用个谁的时候,就你有钱,你能一辈子有钱?老子还不信了,老子就一辈子没钱,这可说不来。十年何东,十年何西。小包说我说错了,我说的哪错了。他说人家都说三十年,你怎么说十年。我说我愿意,我就要说少点,就在十年里看这世势,看看是谁闹腾了。

你那脑大的小子也来了,认不得人,今就让你小子吃个大亏。来了就耍,正好又能凑一桌。我说:"二婶子,再拿副麻将,我们再开一桌。"二婶子说能行了。让你小子吃点亏,就不信三个还赢不了你小子一个。

天暖了,热的不行,一下做点生活头上的汗水子就直淌。年轻人啊,年轻人,娄村的年轻人,正享福着了。公路上晒的软的和发酵起的面团,一踩一个脚踪,硷畔坡底下的树也蔫了,知了是嗞嗞价叫上个没完没了,和我爸一样,一下就说上个没完没了。麻将搓的吧啦啦的直响,喝酒的酒瓶子碰的当当的响。你说你们这些娃娃,不好好价受苦,连个婆姨也问不下,就耍就吃就喝,半脑子、糊脑松,就打一辈子的光光可。窑里凉凉价,就是好,冬暖夏凉,把人舒服的要死。

世界大了,天也大,地也大,什么人也有了。各有各的活法了,精人又精人的活法,憨人有憨人的活法。精人也是一辈子,憨人也是一辈子,精人憨人都是一辈子,就这样活着,就这样死去,活着,死去,就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