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灯烛燃得跟白天一样地明亮,正中两扇正门大开。神龛下放着长方形的大供桌,挂上

觉民仍旧每晚到姑母家去教琴读英文。觉慧仍旧关在家里读报纸。报上载着许多许多觉

给你盖了铺盖。你直伸伸地倒在床上,睡得真香,睡到今天这个时候才起来!”黄妈一个人

渐渐地软化了,他终于派了赵科长去慰问受伤的人,又出了两张告示敷衍学生,并且叫秘书

璃灯的方桌上,然后由年纪较大的女佣端进去,递给仆人苏福和赵升,端上桌去。

南门被三个兵士包围痛打,警察看见也不敢说一句话。

“什么?你说,你快说!”觉慧用颤抖的手握着张惠如的左臂,不住地摇撼。“什么!

在白天或黑夜,世界都有两个不同的面目,为着两种不同的人而存在。

说。

语》,还出于林琴南的手笔,”觉慧在后面嘲笑道。

固然他知道,而且深切地感到母爱是没有什么东西能代替的,不过这还不曾在他的心上留下

“鸣凤,什么客?”觉慧也踏上了石阶站在门槛上问。“姑太太和琴小姐。快点去罢,”

琴跟她的母亲相反,她异常兴奋。她想着不久就要发生的、她有生以来的第一件大事。

明亮的家。

这一年除夕的前一天是高家规定吃年饭的日子。他们又把吃年饭叫做“团年”。这天下

午觉慧和觉民一起到觉新的事务所去。他们在“华洋书报流通处”买了几本新杂志,还买了

一本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翻译小说《前夜》。

他们刚走到觉新的办公室门口,就听见里面算盘珠子的响声,他们掀起门帘进去。

“你出来了?”觉新看见觉慧进来,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不觉吃惊地问道。

“我这几天都在外面,你还不晓得?”觉慧笑着回答。

“那么,爷爷晓得了怎么办?”觉新现出了为难的样子,但是他仍旧埋下头去拨算盘珠

子。

“我管不了这许多,他晓得,我也不怕,”觉慧冷淡地说。觉新又抬头看了觉慧一眼,

便不再说话了。他只把眉头皱了皱,继续拨算盘珠子。

“不要紧,爷爷哪儿记得这许多事情?我想他一定早忘记了,”觉民在旁边解释道,他

就在窗前那把藤椅上坐下来。觉慧也拿着《前夜》坐在墙边一把椅子上。他随意翻着书页,

口里念着:

“爱情是个伟大的字,伟大的感觉……但是你所说的是什么样的爱情呢?

什么样的爱情吗?什么样的爱情都可以。我告诉你,照我的意思看来,所有的爱情,没

有什么区别。若是你爱恋……

一心去爱恋。”

觉新和觉民都抬起头带着惊疑的眼光看了他两眼,但是他并不觉得,依旧用同样的调子

念下去:

“爱情的热望,幸福的热望,除此而外,再没有什么了!

我们是青年,不是畸人,不是愚人,应当给自己把幸福争过来!”

一股热气在他的身体内直往上冲,他激动得连手也颤抖起来,他不能够再念下去,便把

书阖上,端起茶碗大大地喝了几口。

陈剑云从外面走了进来。

“觉慧,你刚才在说什么?你这样起劲,”剑云进来便用他的枯涩的声音问道。

“我在读书,”觉慧答道。他又翻开书,在先前看到的那几页上再念:

“宇宙唤醒我们爱情的需要,可是又不尽力使爱情满足。”

屋子里宁静了片刻,算盘珠子的声音也已经停止了。

“宇宙里有生有死……

爱情里也有死有生。”

“这是什么意思?”剑云低声说,没有人回答他。一种莫名的恐怖在这小小的房间里飞

翔,渐渐地压下来。一个共同的感觉苦恼着这四个处境不同的人。

“这样的社会,才有这样的人生!”觉慧觉得沉闷难受,愤愤不平地说。“这种生活简

直是在浪费青春,浪费生命!”

这种思想近来不断地折磨他。他还是一个小孩的时候,他就有一种渴望:他想做一个跟

他的长辈完全不同的人。他跟着做知县的父亲走过了不少高山大水,看见了好些不寻常的景

物。他常常梦想着一个人跑到奇异的国土里,干一些不寻常的事业。在父亲的衙门里,他的

生活还带了一点奇幻的色彩。可是他一旦回到省城里来,他的生活便更接近于平凡的现实

了。在那个时候他对世界开始有了新的认识。在这个大的绅士家庭里单是仆人、轿夫之类的

“下人”就有几十个。他们这般人来自四面八方,可是被相同的命运团结在一起。这许多不

相识的人,为了微少的工资服侍一些共同的主人,便住下来在一处生活,像一个大家族一

样,和平地,甚至亲切地过活着,因为他们都是一样的人,一旦触怒了主人就不知道第二天

怎样生活下去。他们的命运引起了觉慧的同情。他曾在这个环境中度过他的一部分的童年,

甚至得到仆人们的敬爱。他常常躺在马房里轿夫的床上,在烟灯旁边,看那个瘦弱的老轿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