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玉拘谨地勾着头没说话,心里直跳,脸上绯红。

陈小玉不屑一顾地:“谢谢你了。”她心里很清楚,王干轰一直在死心踏地地追求她,纠缠她。早在初中同班时,他就有了那个意思,后来当兵了,又是直一封连一封地给她写信。回来当了连长,几次明目张胆地托媒人到她家说亲。她不答应,她爹也不答应。她就是厌恶他是个捧红踩黑的势利小人,是个缺少人性的哈巴狗,受人唆使利用。所以平时见了他能躲则躲,心底根本就没那回事。

陈大树一直不敢正眼看孙玉婷。他深知她有一种令男人神魂颠倒的美艳,那晚救她,他背她时竟引起自已全身的骚动,差点儿失控。从那以后,他就下决心见到美女要躲得远远的,免得失控出丑丢人。特别是昨天晚上听父亲述说了自家悲惨凄凉的身世后,痛苦困惑了一夜都没睡好。他辗转反侧想了很多。他想到了父亲,他能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把他们姐弟俩拉扯成人,特别是在靠工分吃饭的年代,他在生产队里,总是干些别人不愿干的或是别人干不了的脏活重活,还要经常在东南西北风中挨批斗,还要保持遵纪守法的老老实实的精神状态,真是不容易呵!就算是个铁人也难熬呵!他认为他父亲虽然是地主,但不是“恶霸地主”,最起码不是欺压贫下中农的坏人。他心目中的父亲忠厚善良,勤劳俭朴,精明能干,任劳任怨。可这世道为啥要把他父亲打入十八层地狱?为啥要把他正年青的人当作另类看待?他越想心里越酸,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一夜,真正的难受呵!痛定思痛,他不由得对他的父亲更加疼爱和尊重,不由得想到自己眼下要争气拗强,牢记父亲“心稳、身稳、手稳”的教诲,忘掉娶媳妇的杂念,就是拼着一辈子打光棍,也要争当一名好青年,活出尊严,干出名堂,给可怜的父亲争光,让勤奋善良的姐姐嫁个好家。这时,他见孙玉婷走近自己柔情蜜意地谢他,瞟一眼她那白得吹弹可破的肌肤,虽然心里异常激动,甚至是一阵震撼,但还是压抑住了。他只低着头冷冷地回了一句:“快进去接面吧。”

陈小玉臊红着脸:“去去去。”她拿着绣花针要扎他的嘴。

孙文理迎着他们俩,急切地问:“你们谁报的案?”

在土场里刨土的、铲土的、上车的、拉车的,都高兴地陆续坐下来休息。

王干轰、三队长答应着找电话员拿把伞走出去。

牛组长微笑着拿出一支废报纸卷的高庄烟,招呼陈大树:“我们都抽烟,你过来抽一支吧。”

来参加批斗会的还有大队党支部书记孙文理、妇联主任马月英。孙文理40多岁,身体结实干练。他家住一队,是右派孙文贤的胞弟。他虽然只有初小文化,但脚踏实地,吃苦耐劳,聪明能干,且公正无私,有魄力有正气有威信,从50年代中期的小队长任上干起,又在大队书记仼上干了9年,很受群众拥戴。“文革”开始时他被打成“走资派”挨了几回批斗,靠边站了几年,前年出来复仼后,也不知是学乖了,还是斗怕了,逢人一脸笑,说话慢半步,遇事绕道走,明知尚大国横行霸道,他也不争不气。群众对他有意见,背地里给他起过不少外号,但都没有喊出名。如喊他“笑面虎”,但又认为他从来没害过人,喊了几回就自然取销。以后又说他是“老狐狸”、“两只船”、“哈巴狗”等,又都与他本来为人处事的性格配不上,所以人们最后还是恭敬地喊他“老书记”。大队部在陈大树家的屋后不远,他看到他长大,认为他虽出生地主家庭,但“心眼好、人品好、劳动好、争气拗强”,是个“好娃子”。早上,他听说他救了投河寻死的玉婷侄女,很是感慨了一番。不料晚上就被尚大国冠以“投毒罪”批斗,并把他哥哥也揪来陪斗。目睹现场,他心里气愤,但又不能急于亮相开口,只能暂切和马月英站在一起挤在人群中,先低声和她交换看法,统一思想。

1969年秋,孙玉婷的病情稍有好转,又恰逢全国备战疏散城镇阶级敌人,她带着神经分裂症,万般无奈地随父母和哥哥一起来到了陈湾一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此时,云越拥越厚,天越来越暗,轰隆隆的雷声越来越近。

胖冬瓜犟着嘴说:“有啥不信的?他爹当地主,也不能影响一表人才的大树娶媳妇嘛。”

陈大树执意地嘟囔道:“我又不是嘴上无毛的孩子了,有些事你越不让我知道,我就越想知道,我知道装在心里就是了。”

陈兴荣叹息一声,不紧不慢地:“提起尚大国这家伙能混到今天这个地步,还真不容易。他十六岁就没了爹妈,拉扯着他弟弟尚双喜相依为命,日子过得苦哇。四清时,工作队的刘书记看他聪明能干,斗四不清又积极,就培养他入党当了干部,文革开始后,他叫老书记靠边站,夺了周石磙大队长的权,当了革委会主任。”

陈大树急切地:“爹,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想知道我为啥没有妈,尚大国为啥十六岁时也没了爹妈。”

陈兴荣一阵忧伤和气愤,喝了口茶,竭力平静心情后,悲痛地诉说了往事:

1942年逃日本荒时,陈湾村的人大部分都藏在北山凹里,哪晓得日本鬼子的飞机来了乱扔炸弹,有一颗就落在陈兴荣父母身边,一下炸死了10几个人。他父母的尸体都炸飞了。可惜呀,他父母勤扒苦做攒钱盖了房子买了地,没享到福就走了。陈兴荣那时在县城一家大染坊里当学徒,眼看就要出师了,没料到天下飞来横祸。他赶回家把父母安葬了,就立了他父母的门户,后来就当了地主。

1953年的时候,陈大树两岁,陈小玉5岁多。时任民兵连长的尚大国老爹,狼心狗肺,天天都想着睡别人的漂亮媳妇,人们都恨透了他。6月半间的一天上午,陈兴荣在家砌猪圈,大树妈带着他和小玉在河滩地薅包谷草,大树姊妹俩坐在一兜芭茅荫凉里。陈兴荣半晌时来送过一趟茶水。快晌午时,有着漂亮脸盘和丰满身段的大树妈正勾头弯腰薅草,尚大国爹从芭茅丛里蹿出来,绕到大树妈身后,冷不防把她抱住摁倒在地实施强暴。大树吓得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小玉哭着往家里跑。事毕,尚大国爹从大树妈身上爬起来,转身边搂裤子边咧嘴淫笑着。

披头散发的大树妈起身掖好裤子,迅即弯腰拿起锄头扬起来,咬牙切齿地照着尚大国爹的头猛砸下去。

尚大国的爹“哎呀”一声,趔趄了几步,倒地身亡。裤子掉在脚脖上,头部挨着地流了一滩血。

大树妈骇得心惊肉跳地愣着,瞥一眼向河滩地跑过来的陈兴荣和年青的周石磙、牛组长等一大群人,甩下锄头,转身发疯似地跑向河边。那时,唐白河正在涨水。一平河的洪水掀着浪涛,打着旋涡湍急地咆哮着。大树妈哭喊了一声,一头扎进了波涛滚滚的洪水中。

陈兴荣心急火燎地跑过来,已不见大树妈的踪影。周石磙、牛组长等上10个年青人,顺着河岸又向下游寻着跑了一段,仍不见影。陈兴荣跪在河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尚大国爹的尸体,赤着下身僵硬地趴在地上。围观的百十名男女老幼都气愤地指着骂他是该死的畜牲,有的往他身上吐唾沫,有的往他身上扔土块。满脸泪痕的胖冬瓜、干柴棒架着哭瘫了的陈兴荣往回走。眼泪汪汪的周石磙、牛组长分别抱着嚎啕大哭的大树和小玉跟在后面。

陈大树听罢老爹的诉说,已泣不成声,悲痛万分。

陈兴荣老泪纵横地哽咽着,好半天才长舒一口气,用手揉了揉眼睛,点着旱烟锅轻轻地吸了一口,平静下来接着说:“尚大国的妈知道后心里气成了疙瘩,没过几天趁尚大国兄弟俩没在家,就上吊死了。”说到这儿,他打了个气嗝,喝了一口茶,顿了会儿,语重心长地:“大树呀,你要记住,尚大国的妈和你妈都是他爹害死的。尚大国是个鸡肠狗肚的家伙,现在得势在位,正在红中,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凡事自己做到心稳、身稳、手稳,离他远点。”

陈大树泪流满面地哽咽着,连连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