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如炎这样说,先生呆了一下,回过神说:“白如枯雪?难道可他毕竟是天启人,为什么?”苏如炎摇头一笑,“子仪兄,你太善良了。枯雪从离开渊居的哪一天便不是天启人,他并没有什么立场,只剩下对君雪的仇恨。”

“如果对他有利,他说不定连自己师傅的坟多可以去挖。”

先生默然,先生也是世家出生,祖上封伯爵,世世代代都是断家的家臣。当年也于枯雪共过事,当年甚至有渊居中的一名讲师原收下先生为弟子,但是先生坚持不愿意,因为他尽忠的人是断氏皇帝,而非他们所生活的天启国。“虽然没有攻城器械,战马粮草,可这就是战争啊。已经六个月了,从第一桩血案开始,暗门的刺客一刻不停奔忙,就算没有人被杀的夜里,也在筹备着新的刺杀计划吧?

月华暗门是个藏在阴影里见不得光的组织,不可能像我们这样公开招募人手,我们若是死伤几个人,大可以从羽林天军补几个年轻军官过来,可以说是生生不息。暗门想要赢,就得要以恐怖压倒我们或者等到澜渊大军兵临帝都,我们若是反击,他们就只能以更大的恐怖来回应。他们未必不敢直接暗杀皇室,何况如今的皇室,只有当今的武帝一脉还有别人嘛?”苏如炎苦笑。

“这帝都,不是破军的帝都,这时代,已经不是渊居的时代。你我这样的小人物却应该在此时大放光彩。”

先生定了定心神说:“没想到,你有怎么大的志气?”“不是我的志气大,而是可惜我们已然没有了退路。”苏如炎用白瓷的小瓶为先生倒上清淡的米酒。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有人大笑,有人唿喝,夹着女人嗔怪的尖叫。

先生起身从窗户往外看去,外面是一片水池,池中映着一轮明月,对面的长廊上,一群酣醉的男人搂着女人的肩膀正从屋里出来,他们都穿着袍服,佩着剑,手不老实地伸进女人领口里摸索,女人作势拒绝,软软地打着他们的手。一个男人高兴起来,一甩腿,鞋子飞进了池塘,水波凌乱,月影破碎。

“应该是白水郡侯的人吧?虽然主子已经被通缉,他们倒还在帝都活得逍遥。”如炎站在先生身边,淡淡地说。

“公然佩剑夜行?”现实皱眉,“《限铁令》已经发布三个月了,‘掌铁者,杀无赦’,他们果然大胆,以为诸侯纷纷和天启撇清关系,他们就能自以为是座上宾了,可笑。”

“那些都是世家子弟,就算我们现在冲出去抓了他们,也会有人为他们求情。”苏如炎拍了拍先生的肩膀,笑笑,“算了,其实这些人里,很多也就是些废物,不过借着水郡侯一代文豪的名头拉帮结伙,喝酒玩女人。他们还不配做我们的敌人,子仪兄,我们接着喝酒。”先生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水郡侯莫书流当年便是先生的同窗,二人在文采上的比斗也是常事,后来莫书流继承爵位,去了封地,二人便少有交集,没想到如今却要让自己去抓他。

酒瓶空了两只,月亮已经升得很高,苏如炎卷起窗上的竹帘,目光淡淡地放出去。这间雅室是留香居里最僻静的一间,陈设也简单,竹席铺地,几张藤编的坐垫,一张红豆木暗红漆的酒案,木板墙上挂了几幅大约是从旧纸店里买回来的无名水墨立轴,年代久远,纸面都发黄了,反倒多了几分韵味。

小窗打开,就对着花园里的水塘,晚来抬头见月,低头也见月,此时客人大多进了自己的雅间,寻得哪风雅之事。苏如炎喜欢在这里约人喝酒,先生就来过四次,有时候喝到七八分,推窗见水中月影朦胧,忽地就生出几分惆怅来。

“说说那个白吧。”先生有了三分酒意,放下了杯子。

“好,那先听子仪兄的情报。”先生把宗卷推到苏晋安的面前,并不展开。

“她大约十五,第一次在记录中杀的人是渊居本来在天启的高手水长年,那是去年一月,暗门的杀手刚刚进入天启不是很久,她应该是第一批进来的人。”先生拿起酒壶喝了一口继续说着

“实力和他父亲当年没什么可比性,毕竟他父亲太强了,不过也算的上一流好手,关键是她了解很多渊居的武学破绽,加上暗杀之术了得,现在皇城中渊居的高手也皆死在她手中,除了九名渊居门徒还有三个朝中重臣。”

“白是自己独自出动的吧?”苏如炎插了一嘴。

先生摇了摇头道:“还没查出来,但是这一年来已经抓到几名暗部中人,只有一名暗门中的干部知道白的消息,我想应该是单独行动。”“不奇怪,根据我搜集的情报,从没有一次她是和其他刺客联手出动,这是一匹独狼。”

苏如炎笑了笑,“真是令人赞赏,虽然是个女孩但是不辱没他父亲的名声。”

“这可不是玩笑,她刺杀水大人等的时候都只用了一刀,她藏在马车经过的道路上,藏在一棵树上,马车路过的时候她直接踩破车顶跳了进去,对着水大人的后脑纵噼一刀。以水大人的功夫多没有反应”先生唏嘘,“当街杀人,干净利索得像是表演一样。”

“我记得哪个水大人不过是个渊居外门弟子,怎么能和渊居亲传弟子的后代比乃,先生这你就别担心了?”“至今十二人,都是一刀必杀。就像如炎你说的,每次都是独自出动,从不失手。”先生看着窗外的景色气氛说不出的沉重。

“先生!从不失手,不代表不会失手,君雪可以陨落,月华可以重伤,天下就没有无敌的人!”苏如炎一拳击在掌心。

“天下也只有你敢拿剑神君雪和月华,不知道有没有关于她所使用武器的消息?”

先生皱着眉。“这个孩子杀人却有一个习惯,就是总在头上用刀,似乎是希望尽快杀死对方,免得反扑。所以她杀水长年的时候是刀噼后脑非要受过极其严格的训练不可。”

“我们剿灭的暗门刺客中,似乎也只有她使用刀。我担心的是她为什么没有用剑,是不是留着一手”苏如炎摊了摊手。“嗯,如炎你的担心有道理,可是就算她留着一手,让我们发现了又怎么样,就以她现在表现出来的实力我们就已经很能将其击杀了。”

先生也摊了摊手,“也就是在那一次,被人发觉他的头发是白色的,之后保密做得不好,在帝都里传开了,人人都叫她‘白’,也是因为她的白发和她父亲一样,我才能找到这些资料。”

先生拍了拍卷宗,“收集到的情报都在这里了,实在很有限。此外从她所刺杀的人来看,暗门应该非常看重他。她平均一个多月出动一次,被安排得很有规律。”

“她的刺杀方式不拘一格,通常非常迅速直接,逃离现场的速度极快,性情应该非常冷血,从不慌张,甚至能在受伤的情况下冷静的分析形势,这么年轻的一个人,不知道怎么能够养成这样的老辣。”

“她的父亲可是一个疯子。”

苏如炎摇摇头,“如炎你连续剿灭了七个刺客,一般都是用什幺办法?”先生突然问道

“因为我发现了一个规律,暗俄美女总是分为两组行动。一组只负责杀人,另外一组负责断后、取头颅和制造混乱,必要的情况下杀死被困的同伴,避免他们落入敌人手中。负责处理后事的一组人往往比杀人者还要精干,但是他们却往往会在刺杀完成后还长时间伪装成路人留在现场周围观察。”

“我的几次行动都是抓住了处理后事的人,进而找出了刺客的所在。但是这个方式对于这个孩子恐怕完全没有意义。”“为什么?”先生追问“因为她独自行动。

她是不受控制的,自己杀人,自己料理后事,没有人知道她的联系办法。如果我没有猜错,暗门内部应该也只有一个人向他下达杀人的命令。”苏如炎端起一杯酒,眯起眼睛品着,“独狼是草塬人所说的最难捕获的猎物之一,因为它们独自往来,没有牵挂,而且已经经历过最残酷的考验,在这种时候女人往往比男人更恐怖。”

“猎人当然找不到,可是,谁能比狼更善于寻找狼的足迹?如果我们要找一条独狼,何不试着……放出另一条狼去?”苏如炎微微睁眼,一瞬间先生愣住了,他看见寒冷的光从苏如炎细细的眼缝里溢出来。

“另一条狼?”先生沉吟了一下,“如炎你心中已经有了人选吧?”先生脱口而出。

“前先天你和我说到渊居我便想到了一个人,他叫风,也有人叫他风翼,像是个女孩的名字,长得也像个女孩。你也该想到了风这个姓氏对渊居来说是什么,他父亲便是追风剑。”

先生挑了挑眉:“如炎我真服了你,万事你都提前想到。”“子仪兄,让我好好地喝完这顿酒吧。月明星稀的好天气真是不多,每当这时候总觉得人生短暂。”苏如炎手把酒盏,拍栏看月,“明天,明天我去找风易,在那之前我要去取一柄剑。”

“剑?”先生愣了一下。

门无声地开了,一缕檀香、一缕酒香、一缕女人香混在一起扑面而来,先生一惊,随即觉得一阵清爽。门边站着一个女人,披着一件绣有白色云纹和粉色桃花的长袍,大袖滑到肘间,露出象牙般的小臂和纤细圆润的手腕,兰花般的手中是一壶温好的酒。

女人笑吟吟的,歪着头,冲先生打了个招唿,先生立刻起身还礼。先生也是个温雅洒脱的男子,可每次他见到这个女人,都觉得自己被她的容光照亮,不由自主地觉得拘谨起来。

“雅,你来晚了。”苏如炎这么说着,依旧看向窗外。

“没办法,客人很烦人的。”女人带着歉意地说,盈盈走到屋里把酒壶放下。

后面跟进来一个穿白衣的少年,低头捧着七尺的长琴。他把古琴架好,就无声地退了出去,女人跪坐于席上,一抖长袍遮住那双笔直修长的腿,轻轻调弦,叮咚如春雨打在石板上。

“今天想听什么呀?”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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