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格不得不承认,凯文没有人性也是个优点,他的凡人的欲望很少。普通人的饮食之外他似乎别无所求,在女色方面更可以用自持来形容,前任领主所喜好的初夜权他完全放弃了。

辛格明白了他的意思,目前他们有如盲人,只能大致揣测外界的情况,却没有办法知道详情。如果他们的身份是正规军人,家里是贵族或富商,那么即便做了俘虏,除非遇上詹姆斯那样的狂人,否则仍有生还的希望。但可惜他们只是征募部队,征募部队除非国家愿意出钱赎还,否则便只有服苦役至死或者被虐杀一途。

“啊,不怒之人也有感情……”看惯了凯文脸上那种麻木的冷漠,这时发现神色似乎有所变化,辛格几乎忘掉了凯文的伤病。当他目光从凯文眉间称到脸庞上时,这冰冷的如同凝结了一般的脸庞,让他意识到,即便是在昏迷中,不怒之人依旧是不怒之人。

“报告队长,没有活的了。”歌者停止了他那变了调的歌声,“我也已经死了,敌人再来,请不要再打扰我歌唱了。”

“红发!”詹姆斯大叫着伏在地上,第二声弓弦这时又响了起来,一枝红羽箭穿透了上来检察的那战士的咽喉,那战士被箭的冲击力带得向后退了两步,拼命用手去抓喉咙,双眼发直,死鱼一样盯着辛格马车的后面。

“冲过去!”一个陌生的声音在马车后的林中响起来。辛格已经从错愕中清醒,重重抽了一下响鞭,四匹马发出啸声,振蹄飞奔过去。

一个弓箭手从拦路的木垒后探出头,“嗖”地一声,一枝红羽箭又飞过来。弓箭手慌忙向下缩头,但仍然晚了。红羽箭射中了他的额头,他发出尖锐的叫声,手中的箭脱弦出去,射向半空,而人却在地上扭动了会儿,就不再动了。

辛格在车夫座位上站了起来,双眼死死盯在前面的木垒上,在马即将冲撞上去的一刹那,他伸出手,木棍顶在木垒上,借助马的冲力,木垒被他挑开,缩在后面的两个士兵抱着头在地上滚着,躲开了四匹马的铁蹄。

“该死的红发,果然和佩斯人勾结!”詹姆斯低声咒骂着,但却不敢探出头。红发在幽暗的林子里面,虽然詹姆斯目光很锐利,却也无法找到他的踪影,如果探出头,很有可能象那几个士兵一样,成为对方的活靶。

驻防在哨卡边的士兵听到了吵嚷的声音,纷纷跑了过来。詹姆斯听到林里传来脚步声,红发似乎已经跑了。

“不要冲进林子里!”他爬了起来命令,“冲到林子里只有死路一条。约翰,你带你队里的人顺着路跑,到前面第二个岔路那等着。沃尔特,你和你的人留在这里,把道路彻底封住,该死。”

“唔,你还不错,这种情况下还能镇定指挥。”

红发的声音从林子里传来,虽然比开始远了些,但还没有离开,“也许你会成为将军,前提是你没有死在萨森!”

当红发的声音响起时,詹姆斯猛然将身前的士兵扑倒在地,一枝箭从两人头上飞掠过,牢牢钉在哨楼的木板上,发出刺耳的嗡嗡声。对方的弓箭不但准,而且射程远,这让同为弓箭好手的詹姆斯心中也狂跳不止。

“终于走了,该死的强盗,还真是猖獗!”侧耳贴在地面上听了会,詹姆斯拍打着衣服爬了起来,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表情。

“大人……大人……”那被他救的士兵脸上惊魂不定,单膝给他跪了下来,“多谢大人……”

“不要说了。”詹姆斯说。

那士兵将头伏了下去,在詹姆斯满是灰尘的皮靴上吻了一下:“是,大人。”

看着这个向自己表达忠诚的士兵,詹姆斯沉默了会儿,红发临走时的声音似乎又响了起来:“也许你会成为将军的!”

“我一定会成为将军的!”他心中坚决地说。

“你说的不错,你确实是征募兵团的凯文队长。”

军官冰冷的表情在凯文面前,只能算小巫见大巫。凯文象根树一样站在那里,没有丝毫反应,等着军官的下文。

“有位大人要见你,你跟我来。”

自从回到军中,凯文与辛格就被分开了。他们的部队,在战场纪录中是全部战死,但这两个人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而且突破了吉庞的封锁回到佩斯,这使得佩斯军中不得不对他们进行隔离。在佩斯本土通往萨森地区的必经之路,富庶的费尔城里,凯文与辛格拉受了审察。

“你就是传说中的不怒者凯文吧。”那个军官走在身前,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凯文的外号,“你可是全军都知道的人,象你这样的人能活着回来,我想不是意外。”

身后的不怒者用冰冷的沉默回答他,军官似乎真的很熟悉有关他的传闻,只是微侧过头看了看他僵尸一样的眼神。

经过漫长的走廊,凯文被带到了一间小屋前。昏黄的光,从窗外斜斜射在石屋的门上,不但没有照亮四周,反而让角落里更显得阴森。若有若无的烟气,让这间石屋变得诡谲,就象魔法师的眼。

“进去吧。”离石室远远的,军官就停了下来,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似乎他也对这里诡异的气氛不适应。

凯文略微迟疑了一下,冰冷的目光注视在军官脸上,似乎要在他脸上寻找什么答案。但军官避开了他的眼神,做了个推门的手式。

凯文挥开了石室的门,石室里漆黑一片,在外面什么也看不清。但凯文可以感觉到一种可怕的压抑,这种压抑,他似曾相识。

“进来。”黑暗中,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来,似乎是黑暗中的一丝烛光,驱散了那种压抑的气氛。凯文不由自主的向里迈出两步,石门似乎是自己关闭一样,发出细微的“吱”声,悄悄在他身后闭阖,将领路的军官隔在了外面。

黑暗中凯文瞪大了眼睛,想看清石室里的一切,但他的努力是徒劳的,黑暗象层层的迷雾,笼罩在这石室里,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可以感觉到,这个石室里一定有好几个人,而不只那个温和的声音,甚至,那种诡异的压抑,也是从某个人身上发出来的。

尘封已久的记忆从闸门里流淌出来,带着这种诡异气息的人,全佩斯只有一个。黑暗大法师布莱克,死神的代言者。

凯文向后退了一步,靠在冰冷的石墙之上。他吸了口气,说:“大人。”

石室里忽然亮了起来。光是发自一颗闪亮的耀石,托着这颗耀石的,是一个有着浓密的白须的老祭司。凯文与他目光接触了一下,老祭司慈祥地一笑:“你好,不怒者。”

这个声音就是开始那温和的声音。右边的黑袍者似乎厌恶老祭司手中的光,向角落里移了移,阴森森的目光与凯文遇在一起,微微点了一下头。坐在法师与祭司中间的,是一个戎装的老贵族,红润的脸庞,证明点点的老年斑并没有把他的力量全部带走,那象雄狮一样威严的目光,证明他对于权力的习惯。凯文把右手横在胸前,弯腰向三人行了一个礼。

“不怒者,你知道我们是谁。”白须祭司慢慢地说。

凯文直起了身,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用空洞的眼睛盯着三个人。祭司微微笑了一下,侧过脸去看着老贵族:“还是您来吧,大人。”

老贵族“唔”了一声,伸出手轻轻摆弄着桌子上的一份文件,道:“圣城征募兵团克里斯丁大队所属第二十九分队队长,凯文-斯通,就是你吗?”

凯文以默认的方式给了他肯定的回答。老贵族上上下下打量着凯文:“作为你们大队仅存的两人,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他等到的是意料中的沉默。老贵族也不由苦笑了起来,那个黑袍法师没有等他询问,就用沙哑而尖锐的声音问:“斯通这个姓,是矮人的姓,你真的姓斯通吗?”

凯文死鱼一般的眼光移在他的脸上,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黑袍法师尖锐的声音象是直接响在他的脑中一样,让他的额角一阵阵刺痛。

“我认识你。”黑袍法师布莱克枯瘦苍白的唇轻轻颤抖,“从你身上,我可以感觉到一种熟悉的血,你祖先的血,你是……”

凯文忽然向前走了几步,似乎黑袍法师的让人窒息的力量对他没有任何作用。布莱克微微向后缩了缩,森冷的脸上露出邪恶的笑:“我不想揭穿你,看到你还活着,我真的很高兴。”

白须祭司缓缓站了起来,两眼凝神看向虚无的空气,似乎是要看透未来与过去,过了会儿,他的脸上又浮现出温和的笑容:“原来是这样,我也知道了。”

“看来只有我不知道了。”老贵族盯在凯文身上,脸上露出轻微的迟疑。

“这位不怒者,可以信任。”老祭司慢慢地说。

“对于你们来说,他是可以信任。”黑法师布莱克尖刻地说,“但对于我来说,他绝对不值得信任。我要离开这里了,安东尼奥殿下,以后的事情,我是不管了。”

被黑法师尊称为殿下的老贵族安东尼奥缓缓点了下头,如果不是事情重大,他也不会请来黑法师布莱克和大主教怀特。但是,他也明白,黑法师布莱克说出的话,是不会改变的。几乎在他点头的同时,黑法师向那个阴暗的墙角走去,消失在黑暗中,似乎那墙角有个门,又似乎他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石室里。

“怀特大主教……”他询问似的目光投向白须祭司,祭司谦恭地低了下头。如果以教庭的身份,怀特大主教是俄洲有希望成为下一任教尊的高级祭司,但当处理世俗事件时,他却一直保持着谦恭的形象。

“嗯,我相信大主教大人。”安东尼奥站了起来,绕过了桌子,站在凯文面前,“不怒者,这次萨森的战败,是因为王国内出现了奸细,或者说叛徒。我们的布置被完整地传给了吉庞将军德-梅涅特,这个奸细,你的嫌疑最大。”

“我只是一个队长。”被赐与奸细和叛徒的嫌疑,不怒者凯文也禁不住反驳,但他那僵硬的唇中只吐出了这一句话,就紧紧地闭上了。

“萨森战役中,整个战斗序列里以圣城征募兵团战斗力最弱,因此沃特伍德将军把圣城征募兵团安排在侧翼进行协防。随着战况的发展,我军已经取得了优势,就要进入全面攻击,为了增强攻击力量,沃特伍德将军把原来防守侧翼流血山地的狮鹫弓箭手兵团调到了锋线,而让战斗力最弱的圣城征募兵团填补防守空缺。”安东尼奥炯炯地眼神盯着凯文,“就在换防后两天,也就是我们准备全线攻击前一天,吉庞的精锐黑鹰师团出现在流血山地前。一个夜晚,圣城征募兵团防守卫的流血山地被全线突破,我们集结的进攻兵力陷入孤军深入的境地,不得不全线撤退,到手的胜利无影无踪,而且还失去了萨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