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王府后院,那是太监总管才做的事情。

沈沅卿开口喊住正要下去的管家,继而仰头望着老师,软声道,“老师也陪沅卿一起喝点好不好?这样的天气,沅卿最喜欢两个人伴着一起喝热汤了。听说这样都不容易生病着凉呢。”

瞧这情景,怕这已成了习常。

齐景云没能忽视掉小孩方才那一瞬间的反应,那一瞬间犹如对上了危险的小兽一般浑身紧绷的模样,明显是在宫里蹉跎久了的下意识反应。

他看向匍匐在他脚下的先生,语调阴寒的吩咐身后的侍卫,“来人,将这等渎职授业,轻视皇子之人关押大牢等候皇上发落。”

只是原主清散惯了,又自觉问心无愧,更不愿成天为了封地里那些繁杂事务烦心,是以皇帝这番“照拂”也算相得益彰,他便自觉在封地继续做起了闲散王爷,将孩子带回王府也只吩咐府里依着世子的身份伺候着,保他衣食无忧独享尊荣便未再多管。

或许景王对世子,也并非外头所揣测的那般别有用心呢。

然而不等二人细细思虑,就听外头传报景王驾到。二人赶忙出去见礼,却见景王领着世子殿下一起过来的,世子殿下还一脸刚睡醒的朦胧模样。

二人心头又是一阵讶异,莫非世子殿下并未住在自己殿宇里?这是与景王同住?

不等他二人思考个所以然出来,就听景王笑着免去他们的礼,言语温和道,“在这里可还习惯?本王先前只说让人精心准备着,倒还未曾过来瞧过,若还有何不当之处你们只管提出来,本王再着人去准备。”

顾武二人闻言哪敢怠慢,赶忙诚惶诚恐的回道,“臣下谢过景王,这里一切皆好,并无何不妥之处。”

“既如此,那本王便只当是一切妥帖了。今后你二人在此居住的时日还长,若有何需求只管找了管家就是。”

齐景云见他二人并不似客套便也不再提,笑了笑,而后又道,“既是入得景王府,也无需多拘束。阿沅年幼,又是初来,也没甚好友。你二人瞧着与他也差不了几岁,本王也希望你们今后能多多相处,除却君臣之外,能再多些手足情谊尽心陪伴着他便更好不过了。”

“你们别看阿沅年纪不大,心里其实稳重着呢,绝不会无聊了去。且我对阿沅的眼光也很是信赖的,你俩既是他欣赏的人,想来必然也有各自的过人之处。本王可就盼着你们学业有成,今后也好辅佐阿沅掌管这锦州封地。”

齐景云顿了顿,又道,“不过学识并非朝夕便能成,紧着学业也不能忘记了休养,本王特许你二人两日休沐可以回家慕亲,也好生歇息两日。”

齐景云这一番话将方方面面都顾虑周全,为小孩拉拢人心的空当也趁机提点了两个孩子。

顾武二人本就是极为聪慧之人,这一番话自然领悟了其中要领,当即恭恭敬敬回了话,心里对于今后要如何自处却是更明晰了。

而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沈沅卿自然也看得明白。听着老师说的每一句都在为自己考量着,心里对老师的喜爱也越积越满。等到齐景云说完,他也早已笑的两眼弯成月牙,小心脏更是扑通扑通直跳。

心里充斥着想要与老师亲近的冲动,沈沅卿在这事上向来是绝不亏待自己的性子,当即便扑进了齐景云的怀里蹭蹭撒娇。

这一番举动毫不意外的惊着了正回话的顾武二人。虽然早前二人便已被世子殿下的博学才智所折服,不过世子殿下历来表现的都沉稳,这番同寻常天差地别的举动仍是惊得二人瞪大了眼睛。

齐景云也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这小孩虽然黏他,但平日在外还是很稳重的,这一番动作怕除了对自己撒娇的同时也意在表明他对自己的信赖依恋给这二人看。

反应过来后齐景云又忍不住笑出声来,对小孩回护自己的举动感到暖心不已。心里享受的很,嘴上却又笑话他道,“都多大人了,也不怕给人看笑话。刚夸了你稳重就原形毕露了?”

“沅卿本就是景王世子,同老师亲昵有什么好笑话的,再说谁敢笑话了去?”

沈沅卿就跟个耀武扬威的顽童似的斜睨着看向顾武二人,看得顾武二人连忙垂头表态说臣下不敢,心里头却有些忍俊不禁。

那日相处时世子殿下给他们的是个博学多才睿智沉稳的少年老成形象。没想到世子殿下与景王私底下相处竟又是这样活泼俏皮,仿佛在景王跟前完全抛弃了顾虑的孩童。且瞧这情景,怕也是习以为常,他们的确没想到世子与景王竟是如此亲厚。

而被他们思量的沈沅卿却只顾得老师,听到自己满意的答案当即便得意的笑着冲齐景云挑了挑眉,那模样逗得齐景云好一阵大乐,笑过之后又拍拍他,道,“行了行了,时辰不早了,收拾妥当就赶紧过去云墨轩,别让文相等急了。”

沈沅卿闻言望了眼天色,这才作罢,恋恋不舍的从老师怀里出来,与顾武二人一齐见了礼便去上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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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三个孩子打发走后,齐景云也跟着回了书房批阅奏折。虽然近来渐渐熟悉了流程,对于批阅奏折还算得上手,批阅完毕却也费了不少力气。等着将最后一本奏折扔开,他也跟着长长舒了口气。

齐景云疲惫的捏了捏眉心,感觉整个人都要累得虚脱了。

无端的就有些想念小崽儿。齐景云抬头望了眼外头的天色,问身边的侍从道,“什么时辰了?”

“回王爷,未时已过半了。”

未时那小孩应当正在午休了。

这样想着,齐景云招呼侍从端些饭菜上来,打算等吃完饭便过去学堂看看。他记得今日下午武相将会教授几个孩子武艺,他还没见识过,正好过去瞧上一瞧,也顺带看看小孩们学的如何了。

因为心里存着事,齐景云吃饭的速度便不由自主的比平时加快了些,等着一顿饭毕,也不过刚过去半个时辰。摆手让人收拾了,他也没乘轿辇,领着贴身侍从便徒步往云墨轩那头走去。

云墨轩离着这里隔了两条长廊和大半个池塘,徒步走了约莫两盏茶的功夫才到。

到时武相已经开始上课,大些的武艺因为有着功夫底子就在一旁练习木桩,武相时不时的上前指正他的动作,而稍小的顾著和齐沅卿因为没有基础,被武相勒令站在木桩上蹲马步,两个孩子双脚分开分别站在一块木桩上,手里还端着一盆清水。

此时头上的太阳正烈,两个孩子的脸上全是豆大的汗珠,一颗颗的往下掉,前胸的衣襟都湿了一大片,也不知道在上头蹲了多久。

齐景云抬头看了眼刺眼的阳光,再看两个孩子紧绷的神色,心里头有些不落忍,不过却也没说上前,只站在树荫处暗自观察着。

那顾著的皮比起来要黑些,可能是长久的蹲姿实在太难熬,紧抿的双唇此时泛着些许的苍白颜色,看着就跟随时要摔倒似的。

而一旁的沈沅卿,一张脸亦是憋得通红,可整个人却是稳稳的立在上头,眼神更是坚毅的盯着手中的水盆。

齐景云暗暗看着,虽然心疼,却也徒然生出股骄傲之感。他家的小崽儿虽年岁较小,其心性却是异常坚定的。

齐景云观看了一阵,确定孩子们只是吃些苦头并不会受伤后便悄悄离开了。

不过他却不知道,其实早在他靠近时沈沅卿便已经察觉了,只是见并无人通报,而老师也无上前的打算这才假装没看见。

不过他却是瞬间挺了挺脊背,原本有些涣散的神色也跟着一紧,以期让老师看到自己最好的一面。

而在老师悄然离开后,他又忍不住稍稍有些失落,老师根本没有过来同他说话的打算,也不知道看见自己没有。

思绪一时间飘得有些远,沈沅卿当下便有些愣神。

就在这时,只听身边叮哐一声,接着是水泼到地上的哗啦声。沈沅卿侧头,就见一旁的顾著身子一歪就要往地上摔去。

那木桩离着地面有两尺高,这一摔下去可有的受。周边的侍从赶来营救明显有些来不及,沈沅卿来不及多想,当即将水盆里的水倒尽,拿空盆往顾著肩侧一撞,将摇摇晃晃的顾著撞回去了些许。

在宫里生活并不容易,汲汲营营这些年,沈沅卿早练就了一身脱身的本领,更是深知如何才能紧急自救以避免受到重伤。

虽然他的力道不大,却也为赶来的侍从争取了些时间,在顾著落地前险险将人给接住了,也免了一场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