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然听得这话,风细细不觉一怔,但很快的,她便明白嫣红这是误会了她的意思。事实上,她此刻所以失神,是因想起了从前的父母,却并不是为嫣红的一番话而自艾自怨,觉得自己命苦命薄什么的。对刘氏,她也说不上多么怨恨,该恨她的,是从前的那个风细细,而不是她。而她,细论起来,她其实该感谢刘氏才是。毕竟若非刘氏,瞿氏夫人也不会过早香消玉殒,而她若仍在人世,如今的风细细,便该是侯府嫡出的千金,公府正经八百的外孙小姐,至于她这个孤魂野鬼,八成还不知道在哪儿挣扎着,寻找适合她的身体吧。

眉黛不期然的稍稍一颦,少女没有回头,只淡淡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轻轻摇头,风细细答道:“我只是想,她好歹也做了这么些年的侯府夫人,手下又怎能没有几个心腹。此次之事我们所以能占了上风,乃是因为在她眼中,我早与死人无异,她压根儿从未提防的缘故。只是这样的事,可一难再二,总该小心为上!”

说到此,厚婶不觉唏嘘不已,眸中更是泪光隐现,好半日才语带哽咽的道:“夫人过世后,二舅老爷很受了些埋怨,他自己也是又气又悔,不久便去了南边,听说已好些年没回来了!”

风细细不耐这种僵持,又等一刻,到底朝着风子扬远远一礼:“秋夜冷寒,恕我失陪!”说过这话后,她也并不去看风子扬的面色,径自掉头就走。却是有意没再用“女儿”二字自称,她可不想再起一身鸡皮疙瘩,至于风子扬怎么想,她可也管不着。

嫣翠点头,却认真道:“喝醉了其实也好!不是有个说法‘一醉解千愁’吗?”

嫣红三人都是做惯了事的,手脚均极俐落,齐心合力之下,不过片刻,便已收拾停当。嫣红细心,想着风细细体弱,又听她吩咐了要饮桂花酿,已早早将酒温下。这会儿连着温酒器一道捧了过来,银瓶里头,花香与酒香相融,却是别有一股馥郁滋味。

老九依旧笑得云淡风轻:“这事儿,三哥还是头一个知道的人!所以呀,你可一定要为我保密!等我探知了她家中情况,再同三哥细说不迟!”

定亲王府花园内,丹枫如火,菊开绚烂,映衬得一派秋意盎然。宇文珽之一身青色常服,静静的站于枫树之下。秋风过处,红叶片片飘飞,却有一片恰恰的落在了他的肩头。自然的抬手,拈起那片已略觉残败的枫叶,宇文珽之的俊脸上,不期然的泛起了一抹浅淡的缅怀。

将手中的红漆茶盘搁在一边案上,碧莹奉过茶后,这才笑着朝厚婶一礼:“碧莹问瞿妈妈安!”厚婶这两个字,却是关系较为亲近之人才能唤得,寻常之人,见着厚婶,却都称呼一声瞿妈妈。碧莹这是自忖自己与厚婶初次见面,不好上来便套近乎,故而仍唤她做瞿妈妈。

见四人行到床前,对着自己行礼,风细细不免轻咳了一声,作出一副虚弱的模样:“都起来吧!”一言未了,早咳嗽起来。嫣翠在旁,听她咳嗽,忙快步上前,又是抚胸又是拍背,却是折腾了好半日,风细细这才止了咳嗽,却仍喘息不止,似乎虚弱至极。

很快敛了笑容,风细细注目看向碧莹:“起来吧!今日之事,多谢你了!只是我力量有限,现下只怕未必能帮得上你!”她也无意同碧莹说那些场面话,事实上,如今的她,处境虽已有所改观,但王妈妈一事,牵涉到刘氏与风柔儿,她便是有心相助,也难插得上手。

风细细如今在这风府地位虽比从前有所变化,但她身边,毕竟只得嫣红、嫣翠二人。而二婢因着她的缘故,在这风府之中,也显得有些边缘化,消息远称不上灵通,因此直到此刻碧莹来此,她才算是真切的、通盘了解了这阵子风府所生的一应事宜。

她此刻的心中所想,嫣翠自是不知道,她只是疑惑的看向风细细:“这个又有什么难的?小姐可以将嫣红姐姐许给凌青,等日后出嫁之时,再点名,让她们两口子做陪房啊!”她说的理所当然,只看她如今的表情,便可知道,这等事情在世家豪门并不少见。

“依你们看来,侯爷会怎么做?”她很快的追问着。

宰相门前三品官,侯府的这些个奴才,又有哪一个不生着一双富贵眼。虽因她如今掌着侯府内外的一应事宜而不敢稍有怠慢,但私底下的议论,又何曾止歇过。她辛辛苦苦、费尽心机好容易才将其中几个最为刁顽的赶了走,将李妈妈扶了上来,却不想,只是这么一下子,先前的一切努力,居然就这么付诸流水了。刘氏想着,终究还是不能甘心:“罢了!你且下去,等我的信儿吧!兴许……”她没再说下去,言下之意却已是明明白白。

厚婶闻言,倒也并不多留,便答应着告退了下去。嫣红忙上前相送。及至离了小院,厚婶才迟疑的停下脚步,看一眼嫣红,低声的道:“小姐……她……”她有心想问一问嫣红,这才一个月不到,风细细怎么就浑然变了一个人似得,但话到口边,却又觉得有些不好出口。

沉默了片刻,她又问道:“你们二人的卖身契呢?可在我手上?”

入目时,便让人陡生触目惊心之感。

这事,她本来是连嫣红等人都不打算告诉的,然见嫣红哭成那副模样,心下终不免歉疚,到底还是说了。即便是见嫣红神色有异,她也依然不后悔自己的举动。她如今是初来贵境,人生地不熟,惟二较为熟悉的,便是嫣红、嫣翠二人。而她们偏偏又是她所承诺的内容之一,这就注定了她们必将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只为这一点,她也不该遮遮掩掩,多所隐瞒。

厚婶本来正坐在风细细下处,与风细细说着话,这会儿听着外头众人尖叫,却也不由的一惊,脸色顿时也有些了白。很显然的,她也是极怕老鼠的。

“我……我只是想求小姐……等到日后小姐用不着我夫妇之时……求小姐……放我二人离开……”好半晌,她才用尽全身气力一般的将这一句本来并不合乎她的初衷的话吐了出来。

厚婶闻声,面上也不觉现出欢喜之色来,她似是个佛教徒,得了这个好消息后,忙自合十,先念了声“阿弥托福”而后却叹了口气道:“果然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是有道理的!”口中说着,一时却又忍不住想起瞿氏夫人来,少不得掉了几滴眼泪:“小姐若是泉下有知,想来也是欢喜得很的!”说时,便自袖内抽出汗巾子来,拭了拭眼泪。

嫣翠还待再往下说,那边嫣红已打了帘子进来,出言责怪道:“你这丫头,已这么大了,怎么这性子还是一点不收敛!仔细着祸从口出!”嫣翠虽不怕她,但平日被她管得多了,又知她所以说这些,也都是为了自己好,倒也甚是尊重她,当下吐一吐舌头,到底住口不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