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长安南郊的树林之中。”

只听一个平静悠柔的声音道:“傻孩子,娘的身子能有什么不好。倒是你,朝政繁忙,不必常常来看为娘。”

“娘!”苏合以手扶额:“林将军是爹爹请来的贵客,您就别瞎打听了。”

珑夏道:“少将军放心便是,保管谁也找不着。”

“唐赋,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夏皎冷冷地开口。

入夜之后,紫月中挂起了盏盏明灯,酉时三刻,随着一声钟鸣,来客皆已坐定,红毯覆盖的台上冉冉升起了五朵绿云,在舞台中心旋转起来。绿云忽而彼此接近,忽而迅远走,若即若离,衣群翻飞,群香乱舞,令观者失神。

司徒毓在窗边坐下,挥手让林继也坐下,便闷声喝起了酒,神情阴郁得让人捉摸不透。林继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便将目光转向了窗外,思索司徒毓来这紫月的目的。

林继点了点头:“有所耳闻。”

“臣一定尽力而为。”

苏合不欲出这风头,只推辞道:“末将功夫低微,哪里比得上林将军,更加入不得各位同僚法眼。”

林继看得心都揪起来了,忙道:“那是我的玉,快快还来!”

不论她在战场上是多么威武刚阳的样子,无论她是多少男人心中的英雄……她终究,还是个女孩子,是个想做回正常自己的女孩子啊。

青年含笑将他的提醒收下:“大人见过了封狼将军,认为她如何?”

“是啊,上一回有个兄弟不小心看了一眼,就被陛下下令挖去眼珠,还处了宫刑,如今多半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李敬亭眼中只有林继,周朔心里早已不忿,他冷冷地瞪了她一眼,便也加入了入宫的队伍。林继在宫外呆站了一会儿,待百官都走得没影了,这才向守宫门的龙牙卫出示了腰牌,被带到了宫中十六卫率府衙门。

少年微讶道:“缺的是司掌左八卫的副统领……陛下要让他入宫统领禁军?”

“过几日女皇对你的封赏便会下来,你少不得要推辞一番。”虞罗沉吟片刻,道:“当今女皇绝非简单人物,若不是心计极深,便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林继沉默片刻,道:“臣遵旨。”说着将头盔取了下来,放在脚边,抬起头来,向御座上的司徒毓看了过去。

老者似是到此刻才回过神来,忙摆手道:“我、我没事,多、多谢将军!”

副将十分诧异,却不敢多问什么,只是应道:“诺。”

待人走后,林继咬了咬牙,又折了回去,轻轻推开了殿门。素色的纱幔之下,是一片柔软的地毯,地毯上,司徒毓只着一件薄得几乎遮不住什么的纱衣,盘膝而坐,一动不动。在她的脚边,华美的衣裙整齐地叠放着。

司徒毓听到声响,向他看了过来,眼中带着薄怒,更有些不解。

见她没有说话,更没有动弹,林继更加确定心中所想。她来到司徒毓身前,跪坐下来,尽量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不落在不该落的地方。

司徒毓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仿佛在问她为何去而复返。

“陛下……可是练功走岔了筋脉?”林继谨慎地问道。

司徒毓看了她许久,终于轻轻眨了眨眼。

林继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方才那一下惊了正在练功的女皇……若当真如此,她可就罪孽深重了。

“臣斗胆。”林继向司徒毓拱了拱手,执起她的手,号上她的脉。司徒毓的肌肤,滑腻得简直难以想像,林继心中一荡,也不知自己的心为何跳得如此快。强自镇定心神后,她研究起司徒毓的脉象来。

林继的老师虞罗医术群,她自也学了一些,不难看出司徒毓的症状。

触手冰凉,她定是修习了极阴冷的内功,又喜到这等无人之处修炼,如今内力反噬,若不是正好为她撞见,只怕大是不妙。

这个女皇……当真任性偏执得紧。

“陛下,得罪了。”

林继修习的内功属阳,正好能救她一命,当下运劲掌中,向她丹田缓缓压了下去……

花园的小径中,司徒毓与林继一前一后,默默地走着。

想起方才的光景,司徒毓心中犹有些薄怒,但更多的却是异样。

这座偏殿本是她练功之所,一向无人敢接近,偏生却有个林继不知死活……

今日她心情烦闷,练功之时也隐隐有走火入魔之兆,眼前总浮现出那个白色的身影,还有她冷冽得令人心颤的眼睛。她就像魔魇,时时刻刻缠绕着她,挥之不去。

说要放弃……又岂是那样容易的事。

她失魂落魄了好些天,甚至当朝臣对她的行为指手画脚时,她大雷霆,将那人贬到外州去做刺史。

她是痴心错付,她是遭人嫌弃……但这种事,还不需要旁人来置喙,来提醒!

内息在体内疯狂地乱蹿着,她浑身冰冷,动弹不得,耳中听得有人接近,却无法出声制止。殿门猛地被推开,进来之人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那是林继。

林继的反应却着实不像个男人,瞧她面红耳赤的样子,仿佛吃亏的是她而不是她一般。

林继迅离开,却又折了回来。

能从那惊鸿一瞥中看出她不正常,她不知该感动还是该佩服。

不管怎样,林继救了她一命,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所以她决定知恩图报地将对付林家的计划延后一些,让她可以多逍遥几日。

小径到了尽头,司徒毓停下脚步,却并未转过身来:“方才……”

只听林继的声音古井无波般地道:“回陛下,臣……什么也没有看到。”

司徒毓想说的是她救她的事,这家伙定是想到了不该想的地方去……可她的声音却又平淡得气人,仿佛她的身子丝毫不能撩动她的心一般。

司徒毓咬了咬牙,道:“你明白就好。”

林继沉默片刻,道:“陛下,有句话,臣不知该不该说。”

司徒毓没好气地道:“你说。”

“陛下身为一国之君,理当为江山社稷保重身子。有武艺防身固然是好,却也不该去练那等危险的功法。”

司徒毓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适才若非臣偶然闯入,陛下只怕……陛下纵然要练功,也当有人护法才是。”

听她如此喋喋不休,司徒毓恍惚间竟有了种面对父亲的感觉。她又好气又好笑地转过身来:“林继。”

“陛下?”

“你该回十六卫衙门执行公务了。”

林继叹了口气,知道司徒毓多半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只得拱手道:“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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