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住脚,不免对她多看了几眼,她身上的装束换成了锦带宽边的儒雅长袍,不像马夫倒像是管家,“好。”我应和着,心中起疑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恩,要我叫他吗?”我点点头,问道。

挨着的身体忽然轻轻颤了起来,手臂上的肌肉绷地极紧像是极力地克制情绪,“你怎么了?”看不清他面色的变化,我有些着急,似乎一提到陌展他就变得反常。

“你先坐下,”一双手扶住我,低哑的声音响起,“这么久腿应该麻了。”

鑫涵挑起眉,玩味地看了我半响,收回手仰头率先干了杯中的酒,才道:“既然左公子身体不适,鑫某也不能勉强。不过,廖小姐,这酒场有酒场的规矩,替人代酒可是要三倍还礼。”

“我家公子……在,但公子身体微恙,小的要去通报下。”管家躲开我的视线,半垂下头道。

陌展的怀中滑出一个白色的布包,绸缎般的光泽闯入眼,我愣愣地看着一地瀑布般的青丝说不出话,眼前似乎还跳动着那日看到的一室光华,“小姐,我求求你……”陌展哀求地跪在我面前,被她拉着坐到了地上,地上的湿凉刺动着神经,我微微回过神,元灵蹲在我身边,面容肃穆地包起地上散开的头。

“元灵,我们时间晚了吗?”管家走地很急,像是我们迟到了很久。

元灵愣了愣,捂着肚子‘哈哈’大笑。“什么事儿这么开心?”门外,念尘一身碧绿青的长袍站在雪地中,清新如树。

“没有,左小姐误会了。腹中空虚,再美的景色也难入眼。”我揉揉腹间,歉意道。

我说不出话,脑中映着陌展兴高采烈的笑颜,念尘说的对,最残忍的是给了希望又亲手掐断。虽然明白错不在自己,可莫名的内疚感让我无法安然地继续待着,胡乱地点点头,我对着念尘道:“我去外面等你。”

“念大夫,你来得正好!”元灵眼睛一亮,“小姐,念大夫既然来了,不如让他也看看?”

我笑了笑没说话,的确,那里除了景致不错外,藏人也不错!俏爹爹一走,左家人便迫不及待地找上门,这门亲事做主的是俏爹爹,左家理应从他那边下手。可元灵说左夫人找过我,现在左小姐也来了,他们为的是什么?若是真心结亲,他们关心的应是我的身体。可……若想要借题挥,他们找的就是我自杀拒婚的证据……要是这样,左大夫那边……

原来这里还是‘廖小姐’的心头爱,我斜睨了元灵一眼,她走上前躬身道:“我家小姐喉咙受损,暂不方便说话。”

习惯性地揉揉喉间,睇了眼怀中的瓷壶,暗自唏嘘:这嗓子再不好我就快成自动饮水机了,抬头朝他笑了笑:“谢谢。”

廖老爷愣了愣,通红的双眼看向我,随即怒起,‘啪’地一下拍桌而起,步步生风地走到我面前,“你刚刚说什么?爹爹会来这个唬你?”

“这里有病人,自然是来看病。”清亮的嗓音如同男子的面容,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端丽清爽的五官,明眸有神浅唇微扬,头干净地收拾成一团髻,以一根简单的碧玉簪子锁住,轻粉白的外杉利落大方,左手提着一个方形的木箱,浅浅的微笑像春天的清风,柔和舒适。

“走,我们先去见见左小公子。”没有回答,我率先往前走,“时间快的话应该赶得上热闹。”

管家这次没有阻拦直接带着我们去了阆风阁,左浅轩靠在窗前的软榻上,丝缎一样的头随意地散在肩后,手里捧着一本书头也没抬地道:“廖小姐来是路家的事有消息了吗?”

“左公子腿伤可好些了?”屋内没有小厮,我随意找了一处离他不远的地方坐下。

左浅轩长睫动了动,翻了一页书继续道:“只是小伤,早就好地差不多了。”

“那就好,”我点点头,“上次左夫人提的事我已经去查了,虽还未得到结果但我也想通了一件事。”

左浅轩垂下的眼眸转了转,漫不经心地继续翻着书本。“我曾说过,婚约之事等家父回来再做决定,那天听了公子的话后我又好好想了一番,觉得是在下为难了公子。公子的不愿意本不是因路家之事引起,却屡次因路家之事影响公子的清誉,所以我想通了,公子随时可以悔婚,用任何理由。”

执着书角的手指一顿,左浅轩缓缓抬起眼,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所言当真?”

“公子若不信,现在即可立下纸约。”我认真地提议。

“你来就为了此事?”左浅轩阖起书本,眉间拧了拧不耐地问道。

“恩,我觉得既然想通了就该早点给公子一个答复。”我站起身,“我还有事在身不便久留,公子若是无事我就是先告辞了。”说罢,抬手规规矩矩地拜了个礼,抬脚正欲离开,“你是要去采石场吗?”左浅轩坐起身,冷冷地问道:“你和那个陌宸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认识他妹妹。”直视着左浅轩的眼,我坦然道。

“据我所知,他只是卞夏村的一介平民,他的妹妹你又如何识得?”

“这个……应算是我自己的事,公子若是好奇我改天可以和你详说,不过眼下我赶时间。”估摸着宛白已经到了采石场,我看了看天色道。

“先是路唯潇,现在又来了个陌宸,你活地倒是潇洒!”左浅轩霍地站起身,“廖冉,都说你饱读诗书,今天我倒想看看你要如何解这个局,你以为酬天酬地是什么?凭你一人之言又怎么稳得住采石场那么多的人心?”

我低头笑了笑,对上他黑漆漆的眸子:“若是我稳住了,公子要如何?”

“婚约之事听凭你做主。”左浅轩气势汹汹地撂下这句话,眼眸不自在地转开,面如芙蓉地散开一朵红晕。不露声色地点点头,暗地松了口气,左小公子若是不来,事情反倒难办了……

远远地看到围场上聚集了很多人,心莫名地紧了下,拧起眉直觉有些不对劲,马车还未停稳,我便急急忙忙地跳了下去。在场的几乎都是采石场的工人,一眼便注意到人群中间的那个人,宛白匆匆地跑来我身边,“怎么回事?你的保证呢?”一股火自看到那人的第一眼起无法遏制地冲上头,我盯着人群中央半垂着头如石雕般一动不动的陌宸,怒火中道。

身旁的人顿了下,才道:“属下办事不力……”

“别说没用的,先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我忍住不耐打断道,工人们悉悉索索地议论声吵地我心烦意乱。

“今天原来是陌公子的妹妹入殓之日,属下派去的人只顾着守着村内疏忽了坟场,现赶去的时候陌公子已被带了过来。采石场的商家家主聚集了工人,以安抚山神的名义,要惩治陌公子。”宛白简单快地在我耳边说了个大概。

“刘大姐请来了吗?”巡视着人群,我拼命沉住气冷静下来快地思考。

“刘大姐腿伤严重不便行走,这会儿还在路上。”

高台上坐着衣冠楚楚的家主们,最中间的是那个身份未明的鑫涵,几个管事站在两边,神情冷漠居高临下地观着下面混乱的场面。“你先将左公子送上去,左夫人那边说了没有?”我回头看了眼跟上来的左浅轩,压低声音问道。

“左夫人已知晓。”宛白神情严肃,收起了最初的漫不经心。

“听好了,我现在让你做的事很简单。第一,送左公子上高台,第二,让那些家主知道我的存在。”高台上并不是没人注意到这边,只是大多选择视而不见。

“小姐放心,属下一定依命完成。”宛白郑重地点头道。

我看了她一眼没作声,转身挤进人群。工人们并不是义愤填膺地叫骂,大多数只在猜忌的议论,他们本就对陌宸没什么憎恶感,生了这件事他们虽恐慌但还不至于降罪在一人身上。较之高台上的商贾,他们要质朴善良太多。用力挤到中间,陌宸一身孝服安静地立在人群中,半垂着头只看到两排黑墨般的睫毛,消瘦的脸颊微微凹了下去,数日的功夫又清瘦了一圈。

“他命数太硬,我听卞夏村的张婶说,他家迁来时还是四口之家,几年的功夫就剩他一人了……”“可不是,听说他妹妹前几天才去的……”“刘大姐多好的人,跟他亲近后,这次……废了一条腿……”

悉悉索索地碎语像一柄柄短刀□耳,我深吸了口气忍住到口的叫骂,看着岿然不动的陌宸,心像凹洞的那夜般瑟缩地疼了起来。握起他垂放在身侧的手,冰冷僵硬的手指在我掌心微微动了下,“陌宸。”清晰地叫出他的名字,我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墨黑的睫毛动了动,狭长的眼眸入了眼,隽黑的眸子爬满了血丝,如暗夜中无声绽放出的一朵朵曼殊沙华,无望的不甘清冷的炽烈。

“陌宸,他们说的话你听到了吗?”一瞬不移地盯住他的眼,我问道。

“听到了。”陌宸眸光未动,木然地做了个口型,几乎听不到声音。

“他们说的话你信吗?”我咬牙继续,音量扬起数度,周遭的声音似乎小了些,“你信吗?”

陌宸看着我半天,失神般没了反应,“我不信。”沙哑的声线微微颤抖,虚弱却异常地清晰。

眼泪募地滚了下来,我弯起唇,高声道:“说得好,记住这句话!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是他们做错了事不敢承认!”不知何时周遭已经完全静了下来,我的话突兀地砸在围场上,撞在山壁叠叠地传出几声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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