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树垂下头,两边的头垂下来,将脸颊盖去大半,他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拨了拨地上的石子,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光芒。

“我也要看。”花丛之中突然伸出一个脑袋来,眨着漆黑的瞳仁看着少帝,他脸上黑一块的白一块,耳朵上还带了一朵花,眸子晶亮宛如幼童,仿佛是从未被世事污染过的冰川积雪。饶是少帝刚刚过了气头,见了他也不由得一笑,对他招了招手,“七皇兄。”嘉树用衣摆兜起一兜五颜六色的石子,从花丛中跳了出来,跳到少帝面前,像是献宝一般,立刻将自己的衣摆提高,“看,好不好看?”少帝自有登基,即使还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但却难免老成,如今看到一个比自己年长了五六岁的人像个小孩子一般对着自己献宝,忍不住一笑,耐着性子回答他,“好看,从哪里来的?”嘉树顺手一指,也不知道他指的是哪里,所幸少帝知道他是小孩子心性,也没有真的去追究他指的地方,只听嘉树乐道,“是那边的姐姐哥哥们给我的,我用你给我的那些石子珠子换的。”他口中的“姐姐哥哥”必是这宫中的宫娥太监无疑,只是,自己给他的石子珠子少帝忍不住眼角一抽,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感觉,他犹疑地问道,“我给你的石子珠子?是不是那些透明的,红的蓝的,还有那些穿成一串的白色的珠子?”嘉树十分欢快地点了点头,少帝心中哀叹一声,看着他衣摆里兜着的那些五颜六色但毫无价值的石头,这个人明显是被骗了。自己赐给他的那些石子珠子,哪一件不是价值连城,居然就这样被那群宫娥太监用几块毫不值钱的石头全部换了去。不过也好,少帝笑着看了一眼犹自懵懂不知的嘉树,那些东西迟早都还是要回到自己手中来的。

“母后——”少帝大喊出声,太后看着他,面上似有不解之色,“怎么?你不愿意?”她看着少帝,脸上的表情越高深莫测,让人看不出她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少帝心中越加作难:倘若答应她娶那个什么林湘宜,那自己以后定然生活在监视之中,虽然如今他身边也大多是太后的人,但像这样明目张胆地安排人过来,实属不能忍受之事;但若是不娶,那自己辛辛苦苦争取过来的机会就这样白白泡汤了,想起来都极为不甘,虽然太后定然不会让自己这么痛快地就掌权,但如果连这一次机会都放过了,那下一次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少帝一咬牙,终于狠下心肠,弯□子朝太后行了个大礼,“那就多谢母后了。”

谢鹔鹴笑着睨了他一眼,道,“夏语冰这人你并不了解,若你按照常人的心思去忖度,或许他就真如你所想的了。只是夏语冰这人”她轻轻垂下眼睫,唇边的笑容既讥诮又苦涩,“心机城府无一不深,要想让他投诚,难度不啻于登天。”那人的心思,就算自己与他同床共枕四载,也猜不透呢。谢鹔鹴有一瞬间的出神,但立刻就回过神来,续道,“更何况,现在的你,根本就不适合暴露,我们现在倒不如继续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上之策。”

谢鹔鹴将手中的布帛轻轻合上,装进自己枕头心里面。这吴达心的办事能力果真不同凡响,不过才这几天的时间,他就借着给王府送东西的由头将这名单送了进来,只是这人能力虽然高,可是却未必服她啊。谢鹔鹴轻叹了一口气,起身来稍微整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打开门,朝嘉树书房的方向走过去。推门而进,那人已经坐在椅子上等她了,还是当初初见的那副愣愣的神情,这人,如果不是因为他有意放水,自己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看出来呢。谢鹔鹴走过去,将他案前的灯花挑亮了一些,这才缓道,“你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嘉树抬眼看她,一副眉开眼笑没心没肺的样子,“林谖让夏语冰出去平叛了,这夏语冰先前是少帝继位后的第一届武状元,后来只打了一个小小的仗,就被太后赐婚给当时的大将军谢澜楚的二小姐,后来几年一直闲置,并未听闻此人有如何过人的才华。”他的眼睛明亮得好似秋水一般,“我想并非是因为他的才华不够,相反,是因为才华太够了所以才一直被林谖搁置。这样的一个人,长期郁郁不得志,才华得不到挥,必然心中对林谖有千万诽议,如果将他拉拢过来,倒不失为一枚好棋,只是你看我们应当怎样将他拉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不要觉得烦哦,这位流岚宫宫主对女主的影像相当大的,还有,这本剑谱当中还有别的东西的,只不过女主还没有现而已。

谢鹔鹴没想到夏语冰居然会追出来,幸好街上人多,阻了他的去势,要不然她悚然一惊,身上已是一身冷汗。裙裾微动,她一个拐弯,走进一条小巷子里,感觉到那人没有再追出来,心中一松,先前翻腾不去的内劲没了压制,猛地冲上她的喉头,谢鹔鹴只觉眼前一黑,瞬间就没有了知觉。

谢鹔鹴进了店,拿了两件东,就有一个黄衫少女走上来将她带到后面的一间试衣间示意她进去,谢鹔鹴斜倚着门框,闲闲道,“我想见你们大掌柜,还劳烦姑娘通传一声。”那少女身子微动,抬起头来看向谢鹔鹴,她的容颜并不如何秀丽,但瞳仁黝黑,一片清亮,好似两丸养在水中的黑珍珠一般,她顿了顿,肃容道,“我们掌柜不就是外间那位么?姑娘进来的时候不是已经看到了?”谢鹔鹴从袖中拿出一枚火红的指环,又重复了一遍,“我要见你们大掌柜,不是外面那位姑娘。”见她面有犹疑,谢鹔鹴又微笑道,“‘濯锦江边花满地,鹔鹴换得文君醉’。”那少女身子一震,颤声道,“你是你是优璇姑娘?”谢鹔鹴也不否认,只道,“我的时间不多,快带我去见你们大掌柜。”那少女猛地一点头,打起帘子,恭敬道,“姑娘请跟我来。”

外面风雪压境,马车内的红泥小火炉中温着一壶梨花白,却是说不出的温情。谢鹔鹴轻执酒壶,倒出一杯酒递给正在看书的嘉树,他将酒杯接过来,看着那女子黑鸦鸦的鬓角,突然笑道,“你那天对左师傅说,若我有了什么差池,你也会陪着我一起的对不对?”那天原话虽不是如此,但大意上却差不了多少,谢鹔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忽见嘉树笑得宛如一夜春风来,她心中一惊,果然见到那人伸出一只小拇指来勾住自己的,眼睛里晶亮得宛如一池碎冰,“那连城,你算不算是已经对我许了生死之约?”他自顾自地叹道,“连城一番心意,可让我好生受宠若惊。嘉树孤家寡人一个,无以为报,就让我以身相许。”

这个消息传进齐王府的时候,谢鹔鹴正在嘉树桌前为他研墨,他的字其实很好看,字体瘦削,骨架饱满,没有十数年的功夫,不可能有这个功力。等到探子离开之后,嘉树慢慢放下手中的狼毫,笑道,“这下你得意了,女中诸葛,全在你的意料之中。”谢鹔鹴淡淡一笑,并未说话。嘉树转过头,眼睛里亮晶晶地看着她,这个人,心机深沉,却偏偏还有这样一双晶亮的、好似幼子的眼睛,真不知道那些心思是怎样藏下的,也怪不得他装了这么多年,却没有被人现。只听他道,“你是怎样猜到的?”谢鹔鹴懒懒一笑,在他面前也不遵守那些尊卑之礼,直接拉了椅子过来径自坐下,道,“元肃当初本就打算趁着谢飞白在鞑靼作乱的势头打进京城里来,他本想拿你做筹码——左先生与你情同父子,必然会为了你的性命甘冒天险,届时,他将你的兵力和他手下的合二为一,光在兵力上就占了优势,哪里还愁没有与林谖一争的本钱?”她似是嘲弄般一声长叹,“只可惜啊,他的心思被你猜了个透,自己心机又没有林谖重,你一个人上了京城,反倒成了他的掣肘。他本想拿你要挟左先生换取兵力,哪曾想反倒成了太后要挟他的把柄。他虽然按照太后的心意去了鞑靼,但中途又生和亲之事,自然让太后坐收渔利的算盘落了空,他当初进京的时候就已经对王位势在必得,一旦回蜀,太后定然不会放过他,而若是先回蜀地,一来路途遥远,来去费事,且让手下兵士疲惫不堪,若是太后临时兵,他岂不是全无招架之力?二来,即使能够等到他回了蜀地,太后也不会放过他。所以么,”谢鹔鹴一摊手,“他就在中途起兵了。”

“抬起头来。”说话的却是另一名枣衣女子,谢鹔鹴依言抬头,灯火幽晦之下,越显得她肌肤如玉,脸上横亘错杂的血纹也愈狰狞。众人都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一副光景,先前开口的南姬也怔住了,远处看去之时只觉此女姿容非常,没想到等到抬起头,却又是另一番光景。她先前心中还在担心,嘉树虽然生而不足,但总算是个王爷,到了他这个年纪也应当有姬妾了,她与那名名叫阿芫的枣衣女子同是嘉树府中的姬妾,若是能做他的王妃,哪怕是个侧妃,也比这姬妾好上不知许多,只可惜到了齐王府两年,嘉树从未在她们那里留宿过。本来想着她和芫姬都差不多,谁也不高出另外那人一头,这下凭空杀出来一个连城,还是王连帆亲自送过来的,当天就被左恒留了下来。她和芫姬斗了两年都没结果,要是现在突然被这个半路杀出的陈咬金缴坏了,那她这两年的心血岂不全都付诸东流?她一早便吩咐身边的婢女下去打听了一番,都说那女子相貌奇丑,她本不信,没想到还真是

衣衫轻动,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黄衣男子慢慢走到嘉树面前,微笑着朝他行了个礼。他是打着空手上来的,下面立刻就有人叫嚷起来,“王连帆,你的礼物呢?”“王大人一向出手阔绰,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反而打了空手来?”这个叫做“王连帆”的男子,是四大家族中王家的子孙,这些高门大户一向豪奢,就是这一场普普通通的宴会也要争些输赢出来,看看哪个的风头能够在这宴会中拨了头筹。此人生活的奢华,在齐地一带是大有名头的,他的姑姑是当今太后的亲母,行事做事一向跋扈专横,今晚齐王府名流汇聚,他反而空着手来了,实在叫人意外。7788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