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鹔鹴替他整了整衣裳,淡淡嘱咐道,“往后到了外面,你就是一个人了,没有了谢家作支撑,记得要韬光养晦,切记锋芒毕露。”她顿了顿,心中哀意更甚,“我知道你一向懂事沉稳,只是,只是,这些话,阿姐以前也没有对你说过,今后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眼睫早已不堪重负,她却不敢眨眼,害怕轻轻一动,就会有泪珠滚落下来。有一只清瘦冰凉的手轻轻覆上她的眼帘,谢连城的声音深沉似永夜无边,“阿姐,我不会说要留下来和你一起,因为我知道,你要是能够和我一起走一定不会丢下连城一个人了,而你现在做出的决定是最明智的,所以我不会违背你”他先前的声音还算沉稳,可是到了后来却带了哽咽之音,但是很快就被他强压了下来。谢连城顿了顿,调整了一下心绪,又道,“阿姐,如果连城今日能够有幸逃出生天,即使你我姐弟再无相见之期,我也不会忘记你今日嘱咐我的话。”他将手从谢鹔鹴眼睛上拿了下来,少年清稚的面容却有着不符合年龄的坚定。平惑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站在了谢连城的身后。谢鹔鹴伸手握住谢连城的手,他已经长大了,再也不像幼年时候自己一只手就能轻易地将它握住。谢鹔鹴笑了笑,眼底却是冰凉的,她站起身来,走到梳妆台前,拉出平日里装饰的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支紫金釵,那釵通体紫色,除此之外,再无精巧之处。旁边的三人尚且不明白为何谢鹔鹴突然抽出这枚钗干什么,就见她将那支釵的末梢□梳妆台上雕刻着的一朵梅花的花蕊中,轻轻一转,只听“吱呀”一声轻响,牙床上的一层就慢慢升了起来,下面黑荡荡一片,一股阴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谢鹔鹴用下巴点了点那条密道,对平惑和谢连城二人淡然道,“快走,密道通往城外向东十里。”说完,她顿了顿,最终只是对平惑淡淡道,“连城,就交给你了。”

太后将支着脸颊的手放下,坐直了身子舒展了一下筋骨,对苏雪静淡淡问道,“怎么样了?”苏雪静垂深深一伏,给她行了礼,答道,“找的都是影卫中的好手”说到这里,苏雪静又顿了顿,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开了口,“可,要是那个夏语冰死了怎么办?”太后轻轻一拂袖,像是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满不在乎地答道,“死了就死了呗,还能怎样?”

“饶不了?怎生个饶不了法?”谢飞白顺口反问,他的嘴角牵起一丝讥诮的笑容,“林晋语是林谖的亲兄弟,林谖如今能够稳坐太后的宝座还不是背后有了林家的支持?她若做出了有损林家利益的事情,林家也不是吃素的。她如今能够做的,无非就是给林晋语一些警告、小教训之类的,除此之外,你道她还能够有什么大动作?”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又道,“林晋语就是吃定了林谖不敢将他怎样才能在这位皇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动作频频。”谢飞白冷笑一声,续道,“这位林太后啊,费尽心思登上高位,做得却这般窝囊,果真是报应不爽。”

苏雪静听到这个名字,瞳孔猛地一缩,但是很快就被她垂下的眼睫所覆盖,如果不注意,根本就看不到她刚才那个微小的动作。她将手中的毛毯放下,那双手素净白皙,指甲上并没有如同其他宫女一样染上各种颜色的蔻丹,上面什么都没有,却透出健康的底色来。苏雪静淡淡道,“已经回去了。不过,奴婢听说,好像是出了事。”林太后将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听到苏雪静这句话,翻转的手停了下来,嗤笑一声,道,“他还能有什么事情?”

“真的?”谢鹔鹴脸上喜悦溢于言表,她正准备转身离开,想了想,又回过头来对谢连城道,“你要是骗我就完了。”说完头也不回地朝内院飞掠而去。

两人一触便瞬间分开,再次站定之时,对面那人剑尖斜指,沉声道,“来者何人?”

而太后今日举动,以品茗赏花之名,行安抚人心之实。当日朝堂之上,谢澜楚力排众议,支持少帝重开科考,已经得罪了很多人,谢家虽为四大家族之,但若是得罪太多的人,一旦他们联合起来,恐怕也难以在京中立足。太后想要借赏花之名安抚众臣子,却也还需要大将军谢澜楚的支持。一来是将谢家和皇帝紧紧栓在一起,二来也是在告诉众人,他们母子,既有林氏一族的外援,又有大将军谢澜楚的支持。所以,之前太后才会在言语当中透露出谢鹔鹴也是这场赏花宴的另一个主人,就是在告诉在座诸人,她有天下兵马大元帅谢澜楚的支持,就算有人要反,也未必有胜算。而谢家也急需在这个时候向朝中众人做出安抚之态,以方便今后行事,是以,就有了谢鹔鹴与太后联手举办宴席一事。

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嘴快,脱口就道,“都说谢大将军家的二小姐是当今天下的第一美人,依我看,未必及得上太后之万一。”她声音不大,但是夹杂在众人的窃窃私语当中显得颇为突兀。太后显然也听到了,却只是淡淡一笑,并未责怪她的失礼,“凤凰容貌之美可算当世第一,你没见到就这样以为也是自然。只是,”她低头一笑,笑中又带有无限风情,“哀家这个老太婆看来还入你们的眼。”她这般说笑,立刻引来众人的一片笑言。离她最近的,是林晋语的女儿林宜琢,听了她这话,立刻做不依之态,摇着林太后的手道,“姑母你太过谦了,谁不知道您当年的风华,如今谢鹔鹴一个小辈,如何能与您相比?”她言语之间似是对谢鹔鹴颇为不满,林氏谢氏不合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她这样说,在座的众人倒也不觉有什么奇怪。林宜琢是太后的亲侄女,原本也是容颜姣好,只是她如今坐在林太后身边,眉目之间虽有相似,但说到气韵风华却又差得太远了,居然硬生生地就被自己姑母给比了下去。

“扑哧”一声笑,将林尚琪的目光引了过去。他瞪眼看过去,笑的人却是齐王嘉树。嘉树一边笑得眉眼弯弯一边开口问身旁的元素,“三哥,这个人,他在做什么?”

正在暗自揣测这少年的来历,他却忽然笑起来了,笑容明净,恍若天外之人,眼神依旧呆呆的,容颜却美得不可思议,许是正是这种空洞的美才成全了他的绝世容貌。谢鹔鹴从他手中接过帘子放下,正要吩咐车夫离开,没想到,马车外面却传来了一个颇是轻佻的声音,“我当是谁?原来是谢大将军家的二小姐,元肃这厢有礼了。”

她对面的夏语冰皱了皱眉,声音还是平板得没有一丝起伏,“我没工夫跟你胡搅蛮缠。打人的是谢连城,我要找的人也是他。”他说话的样子,那样轻描淡写,仿佛现在和谢鹔鹴议论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关乎人命的大事,甚至,他的语气当中还隐隐藏着一丝不确定的宠溺,像是在哄小孩子一般。谢鹔鹴心中微酸,她当初,又何尝不是这样以为,可是,哪里会知道,世事到头,竟会是这样

“不能不急,再慢就不得了了。”平惑脸上全是焦急之色,“小少爷经过花园来这里看你,正好碰见了出来散步的何樱,他心中不忿,说是要给小姐你报仇,所以就,就打了何樱看样子,何樱肚子里的孩子是保不住了,”平惑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服侍何樱的那群丫鬟婆子一边去找大夫一边去找了夏语冰,我趁乱走的时候,夏语冰已经到了花园,说是要小少爷一命抵一命呢。”平惑口中的“小少爷”是谢鹔鹴的三弟谢连城,如今不过十三四岁,却是名满天下的少年公子,他六岁的时候被当今太后选作天子伴读,不仅是因为他和圣上年纪相仿,也不仅因为他是当今朝廷栋梁谢澜楚的幼子,更是因为谢连城年纪虽小,却也担得起这番殊荣。传言谢连城周岁即能识百字,四岁能作诗,六岁作赋,连他的老师,被当今天下士子视为神明的大儒薛清源都大赞谢连城文采斐然,进退有度,小小年纪就有君子之风,日后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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