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张之贤并不知道，他原本不是干这个的，没有这样细的心思和经验，他的同袍邹燕来正在淮州和红巾军掐得两眼红，他的前辈颜大人泥菩萨过江，鞭长莫及，他的属下更没有人会提点他——所谓官官相护，每个人都拿着自己那份好处，谁去砸谁的饭碗呢？
当地官兵实际上心里明白，这里的老百姓本来便地处偏远，少开化，为人处世比较牲口，再加上连年旱灾，饿得嗷嗷叫了，自然是要闹事的，处理得当，他们便依然是顺民，若稍有不当，这些个三五户便成一村的父老乡亲们，世代与别村联姻下来，谁不知道谁和谁有些亲戚关系，知道哪个是哪个的三姑二大爷？
中秋未至，大批运粮商队突然撤离西北之地，仿佛有一只手将市面上的粮食飞快地抓走，米价飞涨，朝廷依然拨不出银子，颜甄知道，这是他利用商队的形迹算计了顾怀阳一次的报复。
他的手指不经意擦过白离额头上那一小团光，这才现那不是简简单单的光，仿佛有实质的东西在里头似的，微微的凉，就像是深秋夜晚的池水，手指一探进去，便冻得人一激灵。
以往这些个如何安顿，如何调配的事都是施无端干的，顾怀阳等人负责南征北战，施无端负责暗度陈仓。顾怀阳对这个年纪轻轻便出于某种奇异的缘分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兄弟非常信任，几乎全权交给他，也便不知道，施无端这些年在九大洲八大湖中铺的网是这样的繁复，那些个事又那么琐碎复杂。
他开始不自觉地陷入漫长的回忆里，面孔模糊的师父，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的江华散人……
白离毫不犹豫地一抬手，不顾手腕受伤，强行将他手中看似绵软实际锋利的细丝拉断，施无端的手腕以下突然出现了一层冰，他一只手竟被冻上了，牢牢地贴着地面：“你说我……你说助纣为虐？”
施无端一边拨弄着火堆，一边非常有耐性地问道：“你不是说，你在这里杀了你那便宜爹么，之后呢？”
白离头也不抬，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烤圣贤串似的专心致志，不过到底把肉串往上挪了一点。
魔物天生便无情无义，唯利是图，被他养在影子中的小魔物们平日里供他趋势，杀人放火无所不为，他一句话便能叫它们瑟瑟抖，然而它们也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他这个魔主的力量，等待着他稍微势弱的时候，便要群起吞噬掉他。
找到他——要找到他——
顾怀阳沉吟不语，一只布满干裂的伤痕的手掌轻轻地敲打着桌子，眉头皱得死紧，片刻，说道：“我知道了。”
怨憎会，求不得。
把姓夏的抠门大爷气得抬脚便走。
顾怀阳开始并不知道施无端在大周山附近出事，他和6云舟按着先前的计划，越过大周山直接进入“东越上国”境内，顾怀阳公开递了投诚书，“东越上国”第十代皇帝大喜，开城门列队迎接，备好官印，给他封了个大大的官。
他话没说完，突然被白离打断，白离直直地看着施无端的眼睛，嗤笑一声道：“只怕邹大人也在清算之列，谁让你与我这个邪魔歪道为伍呢？”
半崖一瞧这一群衣冠不整的球球蛋蛋们，顿时也觉得蒋崇文是个馊主意篓子，可事已至此，他也没别的办法。他暗中痛下决心，回九鹿山必要给门人们加紧训练阵法之术，按说施无端真正在九鹿山学艺的时间，也不过到他十二三岁，其余要么被晒到了山顶上，要么是流落他乡，哪怕他比旁人稍有天分，又如何有这样大的天差地别？
知道内情的人可能会有疑问，海宁商会最大的东家其实就是顾大将军本人，他又怎会封闭海宁的商路？敢情施无端不在，顾怀阳闲来无事，便以其不同寻常的雄才大略想出了一个主意——自己打劫自己。
此地用兵更又新奇之处，这些土皇帝们平日穿金戴银，剿匪军来了也不含糊，招呼一声便迎战，战无不败，然后一头丢盔卸甲，一头钻进山林中，在那山间洞中躲几日，全当像平阳帝都的皇帝那样，出去行宫避暑了。
随后她的身体竟像是一个被吸干的水滴一样，飞快地干瘪了下去。整个人化成了一根木棒，只剩下一身骨架顶着一个脑袋，那脑袋便显得奇异的大，摇摇欲坠地被那男人握在手中。
他们的势力和手中的钱财像是汇聚的小溪流一样，顾怀阳从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从来都知道这些安宁的表象下，若自己失败的结果会是什么，因而殚精竭虑，从未曾睡过一天安稳觉，没吃过一顿安稳饭。
白离不顾他反抗，小心地将手探入他肋下，施无端一张侧脸面如金纸，额角上的汗往下打湿了睫毛，迫得他微微闭上眼，脸上却依稀带着冷笑，他张了张嘴，白离辨认出了他的口型，施无端是在说：“白离，你很好。”
白离一把扯开施无端的前襟，厚厚的棉布衣服竟如同破布一样，轻易地便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不几日，夏端方便连写了数封书信，仿佛英雄帖一样地了出去，主要便是那些个同海吉小乘教宗一样散在深山与不拉屎的鸟为伍的小教宗，夏端方一边写，一边在心里琢磨着，这也算是造福众人了，将这些个道友从那些虽然藏龙卧虎、但人迹罕至的地方挖出来，省得他们除了一天到晚装神弄鬼骗钱骗人便没别的事好做。
这男人一身靛青色的衣服，身形消瘦，五官如刀刻，一个布片一样的黑影慢慢地从他身后升起来，出水冒泡的“咕嘟”声，男人看着施无端和白离下山的方向，叹了口气，对一边飘飘悠悠的“布片人”说道：“我协助颜大人打开万魔之宗的时候，并不知道新任的魔君竟然这样年轻。”
众人一阵大笑，6露转过头，眨巴着大眼睛奶声奶气地说道：“六叔，大伯骂你了。”
那一刻顾怀阳甚至感觉他露出一点愤怒来，就像他的真实年龄那样——没有过多的隐瞒和压抑，想到什么，脸上便露出什么来，就像个带着一点不甘心的赌气的少年。
白离不言语，周遭的气息却仿佛更阴郁了一些。
难道狐族的血统不够强大，在他身体里被另一半压制了？
人盯着这些线看的时候，便觉得自己仿佛是被吸进去了一样，一阵晕眩，顷刻便不知东西南北了，夏端方皱起眉，知道自己这是被高人用阵法困住了。
夏掌门的笑容立刻真诚了几分，认为眼前这位不单长得人模狗样的，做事情也很上道。
白离不知不觉地从床上爬起来，径直走了出去，到了施无端的屋子里。施无端盖着两床被子，也不怕压得慌。白离俯身挑开他的床幔，低头看了他一会，就想起白天那阵子，自己是真的想杀了他的。
翠屏鸟就像只老母鸡一样扑腾着翅膀飞起来，在他脑袋上使劲啄了一口，这才盘旋而起。
施无端看着被什么惊动了一样的暗色火苗疯狂地摇动起来，暗淡的火光映在他的瞳孔中心，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四娘虽然碰了钉子，倒也没往心里去，她觉得瞧白离那模样，明显是个世外高人的模样，高人么，总有几分有别于常人的癖好的。
小丫头乖巧地说道：“不曾走，那位公子在雅间听曲呢。”
施无端顿了顿，好一会，还是摇摇头，说道：“这……他恐怕是留不下来。”
施无端端起酒杯，没滋没味地喝着，心道，恩未报，仇未消，我可怎么走呢？这阳世三间八千条因果线牵着我呢，我所在之处便没有清净，往哪里躲？
施无端想着，大概因为是男人的缘故，变得硬朗了不少的线条打破了狐族柔和妩媚的气质。
顾怀阳皱眉道：“还吃？刚才吃了那么多没饱？到底是我挨过饥荒还是你挨过饥荒？怎么总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回去叫四娘给你好好看看，吃那么多东西都吃哪去了，瘦骨伶仃的，别是身上有别的毛病？”
古吉和安庆同属于海宁郡，崔护认为，海宁郡这种放个屁都能砸脚后跟的地方，眼下出了两个“王爷”，实在很不像话，于是正好借这个机会，决定把顾怀阳他们给弄出去。
“二十三还蹿一蹿呢。”施无端摆摆手，说道，“说了你也不懂，吃你的面，吃完把碗洗了去。”
施无端没有通天彻地之能，只能步步为营地想办法穿越过一个又一个关卡，挖空心思地躲避追兵。
施无端一把将她拽进房中，拉开卧房内一个古旧的柜子，将里面正在啃菜叶子的兔子精拉出来，然后把慧儿推了进去：“躲在这，别出声。”
赵承业低下头来，将耳朵凑到他嘴边，问道：“师叔？”
梁萧等了他半晌，感觉自己一张脸已经快要笑僵了，还以为他要表什么高论，谁知才等到这句废话，忙道：“是，正是师侄。”
可他本事不如碧潭，势力不如碧潭，脑子也不如碧潭，这九鹿山上他也就是凭空占着辈分大——以前是道祖，现在是碧潭，还真没有他说话的余地。半崖便兀自气愤了一会，终究别无他法，转身去了。
这动静终于惊动了祭坛守卫，为之人大喝一声：“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