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喝酒的人都能闻出,这是绍兴花雕的味道。且从馥郁芳香也能辨别出,这坛酒的味道,决不下于二十年。

连城璧淡淡颔。

哪怕是为世人误解,哪怕昔日受那些所谓的豪杰围攻,哪怕命悬一线……他这一生,从未有这般苦过。

二十年前他们已是江湖上少有敌手的一对杀手兄弟,如今接二连三栽在冰冰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岁的小女孩身上,也难怪面色如此难堪。

萧十一郎这才呼出一口气。

萧十一郎声音艰涩、沙哑。一瞬之间,仿佛老了许多:“你为什么不骂我?”

萧十一郎面色黯然。

萧十一郎曾也想过,倘若那一晚上从来没有遇见过连城璧,从来没有沉沦于他温柔的假象,从来没有尝试了解他的一切……事到如今是不是都会不同?

他脑中已是一片空白。哪怕冰冰将他的胳膊抱的再紧,都没有了知觉。

它与很多赌坊不同的是——“外”只在晚间西湖水上画船灯火通明时,才开业。

他脸上没有半分不悦,甚至听闻这些消息,唇角还上扬出诡异的愉悦弧度。

他召来明安询问,明安只道,恍惚间似乎瞧见萧十一郎抱着酒坛子离开,与寻常并无不同。

江湖中人已形成男女两大阵营,每日纷争不休。

他心中警惕,面上倒是分毫不显,只是眯眼看连城璧:“你听清楚,我说的是——让我睡一晚。”

这两字虽饱含关切,但到底是不容置喙的强势。

他心中一窒!

显而易见,这自然是迎亲的队伍。

连城璧又挂上了惯有的笑。他上前半步,微微躬身,谦逊道:“不知两位有何见教?”

一样薄情无义,一样自私卑鄙,一样迫切想要掌握——

他心中这才惧怕起来!

他终究只是叹了一口气:“十一,我吃醋了。”

进来之人,是个女人。她穿着纯白的丝袍,蛾眉淡扫,不施脂粉,漆黑的头随随便便挽了个髻,看起来十分干净;她的嘴很大,不笑时会显得强硬甚至冷酷,但一笑起来,露出了那白玉般的牙齿,看来就变得十分柔美妖媚。

小公子脸色有些白,忍不住拍了拍胸膛,表情害怕:“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的毒真的不管用了!”

他对沈璧君有愧,却对沈家无愧,他甚至帮沈家躲过了那一场劫难,是沈家的恩人。

在他们的世界中,人与人之间,无论是父子、是兄弟、是夫妻,都应该适当地保持着一段距离。这段距离令人觉得寂寞,却也保护了人的安全、尊严、和平静。【原著】

如今他已找到了他的猎物,他便慢慢喝酒,等待他进来。

连城璧从房中取了坛酒,而后在树下石桌边坐下。

连城璧眼中已有了笑意。

他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待他吐完,面前便也出现一人。

孤独的狼如果受了伤,是决计不会请求人的呵护,只会拖着尾巴,偷偷躲起来疗伤。

所有这样又有什么区别呢?

连城璧挑了挑眉:“它们饿死,我却是不会的。”他说着,转头去看萧十一郎。他的目光专注,一如既往温柔,萧十一郎却不知为何莫名在他注视之下红了耳朵。

连城璧醒至此时,他一直处于恍恍惚惚状态。无论是连城璧先前说的失忆,而后又刺激他将心里话俱说了出来,此后又似乎一切逆转,忽然忽然的柳暗花明,叫他瞬间失了所有的理智,只能怔怔跟随连城璧的脚步前行。

萧十一郎的声音越来越轻:“可你记得……记得你自己,记得沈璧君……”

他抬眸,满目动容。

萧十一郎悠然道:“不若阁下。”

她记得昏迷之前连城璧已找到了她,现在连城璧又在哪里呢?“你可知我夫君……无瑕公子连城璧,又在哪里?”

人群先是一片寂寥,而后才有窃窃私语。直至连城璧走近,众人看清他抱着已然昏厥的老太君,陡然爆出热烈的呼声。

又一个声音道:“那依公子之间,我等又待如何?”

小公子看向连城璧的眼光,已是不可名状的深邃:“想不到连公子竟是如此有趣的人!”

不可否认,他从来看不懂连城璧的心。

这世上既已有一种深入骨髓的优雅从容,其余便俱是强自镇定。

四更天已深。再过上片刻,天就要亮了。

因为他说过,萧十一郎是不同。

小公子道:“你自然也没有杀他,但我们既然都没有杀他,司空曙是谁杀的?”

护刀的四人,除赵无极,已到齐了!

沈太君道:“屠啸天、海灵子和那‘老鹰王呢?他们为什么不来?难道没有脸来见我?”

只是觉得,寂寞。

李老眼中忽然绽放出年轻的光芒,喃喃道:“……原来是他……难怪取名割鹿!”

沈璧君微微一叹。

凉风习习,院中一片死寂。灯已燃尽灯芯,四下昏惑暗淡。

去年一别,即便偶尔能从江湖中听闻他的消息。只要想到今日能见到他,连城璧依然是情难自己得欣喜。

她的步子并不大,走得亦不快。但世人都会觉得,她脚下那一步,才是世上最完美,最恰当的距离。

但以这两位老者性格,也决不会骗人。

那么便是,全部被算计了。

又是谁能算计他们?

除了逍遥侯,岂非只剩连城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