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一直很淡,此刻覆了一丝倦怠。

萧十一郎敛眸,掩下眼中些微的复杂抑或动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淡漠从容:“转身,走十步,你便能畅快淋漓得沐浴了。”

茶铺中有人尖叫,声音陡被夹断。

她见连城璧行了礼,上下打量他半晌,才缓缓道:“城璧,你可知我叫你来,是为何事?”

连城璧自然也瞧见了沈璧君。

只是美人,他见得太多。

既是无瑕,也是无心。

连城璧叫出名字的那一瞬间,他已恨怒滔天。

他也不喜欢连城璧。只是他比之柳色青要聪明一些,懂得借刀杀人。

其实她完全可以等连城璧将那一套针交于沈壁君后,从沈壁君手里骗取。一个深闺小姐,自然是比大家公子更好对付一些。

而一般女人要的,其实也不过是这样的男人。可以提供一个居所,对自己比对他人好上那么一些,然后为了自己的孩子争权夺利,一点点迷失自己。

飞大夫说:“所以她是小狐狸,老朽是老狐狸。”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你却是狼。”

两只狐狸斗勇斗,都没有直面狼来得压力之大。如今与狼交好的那只小狐狸不在,老狐狸又如何挡得出狼的袭击?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连城璧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的声音与他的笑一般,温和雅致。让空气里原先剑拔弩张之气,蓦然消失得一干二净。可他笑了一声,便不再笑了。

因为他意识到,张嘴后,灰尘便会跑入他的嘴里。

人多的时候,连城璧常笑。可方才那般笑声,萧十一郎还是第一次听到……仿佛是说不出来的,真心实意的开心?

萧十一郎便问道:“你很高兴?”

连城璧淡淡“嗯”了一声,声音却有些沉闷。

“唔……”萧十一郎顿了顿。他像是明白了什么,眼眸微亮。他轻吐了一口气,笑道:“我也很高兴。”

飞大夫浑身一抖。原先稳稳捏在手里的飞刀,也啪哒一声掉进棺材里。

连城璧又笑了。

这一次他没有笑出声,死死抿着嘴。

他的目光温和宁静,淡漠雅极,却仿佛在看葬礼上的某具尸体。

飞大夫豁然倒抽一口冷气。

大抵眼前之人……比之那饿惨了的狼,愈加危险!

油灯似乎即将燃尽。

暗到甚至看不清身边人的表情。

其实无人在乎。

萧十一郎面色愈温和。他说:“飞大夫,考虑得如何?”

飞大夫不语。

概因他已无话可说。

这本是无需招式的一战。但显然,萧十一郎技高一筹。

气氛沉默冷凝。

飞大夫却突然哈哈一笑。

萧十一郎意识到不对之时,他已扭转了木棺上开关。不知何处的石板咔嚓一声瞬间开启,连城璧直觉面前有寒风掠过,而后便是一声石壁相触的闷响。

大抵是触了久未触动的机关缘故,头顶灰尘簌簌落下。连城璧咳嗽了一声,终于忍无可忍,飞快退出石墓。

此时天色已晚。

前些日下过了雨,夜色便极其晴朗。西天寒月已升,银辉洒满天下。

连城璧甩袖拂去浑身尘埃,回眸凝视月色,微微眯了眼。

片刻之后,萧十一郎才出石墓。

飞大夫已经不见了。

这原是一座年代久远的石墓。它曾是前朝某位达官贵人的长眠之所,后来为盗墓者现,便想将所有珍宝全部刨走。可惜当时盗墓者太过大意,不仅未曾得手,甚至连命都留在了这座满室诡异机关的石墓里。

后来飞大夫算是鸠占鹊巢,不仅将全部机关挨个拆了一边,更是重新组合,弄出了一套只有他自己知晓的防御机关。

如今这一座石墓之下机关重重,想要毫无伤已是难事。想要毫无伤之后寻得轻功一流的飞大夫,更不若白日做梦来的切合实际。

狡兔尚有三窟,老狐狸又岂能没有其余的窝。

萧十一郎打量眼前修长的青丝背影,长舒一口气,挑眉不无所谓道:“大意了。”

连城璧回眸,不置可否。

连城璧的瞳仁并不似萧十一郎的黑,而是带着些微的褐色。月光下看,更似宝玉通透清澈。他的目光总是很专注,让人错生温柔之旖念。

萧十一郎曾为这般目光怦然心动,几日相处下来却知连城璧并非刻意蛊惑他人,而是深入骨髓的习惯。他闭了闭眼,再睁开已是一片平静:“倒是辛苦连公子,陪我走了这么久的路。”

一曰“萧兄”,一曰“连公子”。

明明是最得体的称呼,此刻距离亦是触手可及,却恍若隔了天涯。

人在天涯,远在天涯。

连城璧敛眸。他像是漫不经心翻看手掌,而后问了个萧十一郎措手不及的问题:“倘若萧兄身怀某样珍贵物品,萧兄又会将之匿于何处?”

萧十一郎愣了愣。

他豁然睁大眼,像是想到了什么,脚尖骤然一点。在连城璧看清之前,握住了那一盏犹如鬼火一般的灯,飘入木棺材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