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色青面色变幻莫测。

他不喜欢连城璧,从第一眼瞧见时便可以确定。他们虽然是六君子,却因地域,彼此并不相交。柳色青在他的圈子里,一直是领头人物,见到厉刚也从未有被比下去的感觉。然而连城璧,却让他有了高山仰止的错觉。

风四娘面临挑战巨大。

每一个在秋天银杏树叶飘洒时踏入这座繁荣之城的人都会叹息着表达自己对这景象的看法,却并非所有人都有以上觉悟。

世人都要被假象蒙骗。就好像世人都认为大盗萧十一郎十恶不赦,任何惨绝人寰的事,只要摊上始作俑者是萧十一郎,便是理所应当。

他未见连城璧前,是不屑。他见连城璧后,是不同。

倘若连城璧愿意,他可以给天下一种错觉,仿佛他与任何一人皆是知己,距离无限贴近。但倘若他不愿意,即便触手可及。他也是那高高在上的神,双眸冰冷没有分毫怜悯。

偏生他的举手投足,都优雅贵气,毫不做作。

萧十一郎不得不承认,连城璧确实是无瑕。

既是无瑕,也是无心。

可如今,他竟被他的无心所惑,甚至想与他对饮到天明,不愿走了。

天愈来愈黯。夜已半了,夜深寒露。

连城璧喝了三碗酒,就停手不喝了。萧十一郎喝了几碗,也停下动作瞧着他。

连城璧还是笑:“再喝便要醉了。”

萧十一郎道:“既然是好酒,又何妨一醉。”

连城璧放下碗,摇摇头,又轻笑一声:“我是连城璧。”

他说完这一句话,原先温暖瞬间消散在空中。萧十一郎只觉雾气在陡然间重了太多,厚到他完全看不清对面人的眼睛。

这树下还是一片黑暗,甚至萧十一郎都入了这一片黑暗。

萧十一郎的眼睛一点点暗了下去。他猛然执碗,大口将酒灌下,只想一醉方休。

任谁都看得出,他很寂寞。

谁又能理解这一种寂寞?

风四娘能,可说不出;连城璧能,却不想说。

因为风四娘,不是男人。

因为连城璧,是连城璧!

漫天失落像一张网,将他网在其中,逃脱不能。

萧十一郎忽然很想唱歌。

唱那一歌,那他只唱给自己与风四娘听过的歌。他也是想到便要做的人,于是他抱着酒坛,一边高歌那谁也听不懂的曲子,一边踉踉跄跄地离去。

黑夜里万家灯火在这一刻醒了。无数人砰砰打开窗,大骂这唱歌的疯子,扰人清梦不得安宁。

唯连城璧一人坐在夜色里。

他静静听着,脊背如同青竹一样修长挺拔,似乎永远不会弯下。

萧十一郎的声音已消失在夜色之中,悲怆仿若依然在耳边低喃。

连城璧把玩酒碗,忽然仰头灌了下去。

而后起身,拂去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转身离去。

他方才说,再喝一碗便要醉了。他并没有说谎。只是不会喝酒的人,永远不知自己酒量底线在哪里。纵然他觉得要醉了,也不一定是真的。

世人都可能醉。

唯有连城璧不会,永远不会。

翌日清晨,睡后清醒。

大明沈家遥遥在望,四人已像忘记昨夜生一切,再度谈笑风生。

若说是记得,也唯有杨开泰。当他摸着后脑问及连城璧风四娘去向之时,柳色青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诧异:“杨兄,这风四娘可是江湖人称的女妖怪呀,你何时与她扯上了关系?”

杨开泰愣了愣:“可昨天晚上……”

厉刚温和一笑,接下去道:“昨天晚上杨兄喝了三碗酒便醉了,莫不是晚上梦见了某位红颜知己?”

杨开泰愣了许久,又见连城璧面上高深莫测的笑,终于是闭了口不语。

两日后,大明湖畔沈家近在咫尺。

诗有言“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连城璧望着那如烟雨一般的亭台阁,悠然一笑。

沈璧君的生辰还有六日便要到了。连城璧能名正言顺以客人身份住到沈家,厉刚等人却是没有资格的。

因好奇沈璧君而来的人太多,济南如今人口几乎翻了一倍。

一时间济南客栈人满为患,房价骤涨。

连城璧到沈家的时候,天色近晚。

沈老太君原先在宴请贵客,竟是赵无极与屠啸天。

关东大侠屠啸天已有古稀之年了。他身着朴素,白苍苍,手中却持了一杆长烟枪。他笑脸温和,像是一般年迈老者,只是在眼中偶尔闪过一缕精光;而中州大侠赵无极则年轻多了。他是先天无极门掌门,以着一手“先天无极”真功和八十一路无极剑法,闻名天下。

这两人在此时拜访沈家,恐怕不只是因沈璧君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