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日日看着他,难道心里就好受?”——子青隐忍的性情他再清楚不过,易烨深看她一眼,还是把这话咽进了肚子里。

“我随刑医长来送药。”

其他士卒皆循着将军目光望过来,见李敢二人状况,或起嘘声,或吹口哨,皆是满脸暧昧的表情。

李敢微松口气,接着问道:“秦叔……他是不是还在怪我爹爹?”他见子青不答,心下有了答案,暗然神伤,叹道:“置水关外,爹爹大错铸成,这么多年他追悔莫及,已成了一块心病。若秦叔能原谅他,便是负荆请罪,爹爹也是肯的。”

霍去病闻罢,击掌笑道:“难怪今夜你俩打得不相上下,原来竟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他爹爹如何称呼?”

李敢按下她的手,温颜道:“既然找到了你,我自然是要带你一起走。”

“袭营!!!”

说话间,他已复折回来,将琉璃瓶往子青鼻端一凑,抬下巴问道:“闻得出来么?这是什么?”

易烨于百忙中扫了眼子青,问过去:“青儿,有法子么?”

易烨肯定且诚恳地点头:“当真不要。”

公孙翼不耐道:“就算如此,我连吃一个月的药,在军中哪里还呆得下去!”

赵钟汶长叹口气,顺手拍了拍她,触动到她后腰眼的痛处。子青眉心一拧,疼得手心直冒冷汗,强忍住没哼出声来。易烨看着眼中,心知有异,但因不便在赵钟汶和缔素面前详细询问,只得暂且走在她身后,留心观察。

蒙唐皱着眉头,答道:“恐怕有近百人,听说今年几处地方都决了口,有的家里头虽说人没事,可房子还有地里的庄稼全毁了;还有不少连家里人如今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的,这不就是一个么,要不怎么闹成这样……”他朝徐大铁努了努嘴,一脸犯难。

突然门砰得一声被人大力推开,惊得子青飞快拢上襦衣,草药汁水也不慎洒到了地上。易烨忙又挺起身来,想上前挡住来人。

“不是,我是在想,上游肯定是下了大雨。”

光听见高不识的溢美之词,霍去病并不以为然,问道:“你倒是说说,他究竟如何了得?”

子青只得到潭边掬水洗脸。

霍去病被噎了一下,略略提高声音:“蒙唐!”

直到此时,霍去病的手方自空中狠狠斩下,催命般的鼓声立止。

易烨咽下唾沫,朗声背诵道:“凡各官兵,耳只听金鼓之声,目只看旗帜方色,不拘何项人等,口来吩咐,决不许听。如鼓声……”

那士卒领命,不出众人所料,果然是到庖厨那里端了盘汤饼,复返回去。

暴雨初歇,转为细细蒙蒙的雨丝,马匹们摇头抖鬃地甩去身上雨水,看上去它们比起它们的主人要更干爽惬意得多。天际乌云裂开条口子,阳光便从那处直洒下来,落在远处草地上,草尖上光芒闪耀。

此事缔素徐大铁皆不知道,赵钟汶只对他们说是借到了钱,其他任凭缔素如何追问,皆含糊带过。缔素又去问易烨,易烨只装傻,一问三不知。只是那夜蒙唐喝多之事困扰易烨多日,暗自担心他酒后忘事再回头把金饼要回去,幸而平平静静过了多时,蒙唐再未踏入过医室,易烨才渐渐放下心来。

子青虽然感激他们的好意,但毕竟尚在站哨,摇了摇头:“我还不饿。”

“把你吃的肉分我一半,你看我长不长。”缔素掐了一把他腰上的肉,滑不溜丢,腻得像要滴下油来。

蒙唐斜眼看他,道:“看来这半年来,你虽去督造弓弩,箭术倒是一点都没放下。我紧赶慢赶还是逊你一筹。”

李敢温和笑道:“那倒不用,只是不知道将军是否有兴致,也下场来试试?”

缔素细细地将箭羽修了又修,对着日头认真端详,不放过任何一缕多余的杂毛。赵钟汶正在打磨箭镞,尽力将箭镞磨得光滑尖锐。

闻言,似有重石堵在心口,闷闷作疼,子青把脸迅别开。

缔素微叹口气,把眼皮抬了抬:“都怪我,我不该提赵老大他媳妇。”

他只来得及闭眼,等了一瞬,没动静;又等了一弹指,还是没动静;这才慢慢睁开眼睛,正看见硕大的拳头就在眼前,距离自己不足寸许。

缔素便有些欢喜:“短铩我已练过一阵子,你若有不懂的地方,我可以教你。”

子青欲推脱,被他一句“我是你哥,你便该听我的才是”堵了回来,只是依言睡床。

他啧啧了几声,摇头道““十八……就长了这么个小身板,看来是先天不足。”他抽回手,“不必号脉了。”

“那可不一样,虽说这霍去病和卫大将军一样是私生……”说话的人特地压低了声音,“不过霍去病自小就在宫里进进出出,与圣上关系近得很,脾气和卫大将军可不一样。”

易夫人听见易烨的声音,转回神来,抬头望着自己的小儿子,手颤抖着抚摸着他的脸:“烨儿,磐儿已经没了,你不能再去,你爹也不能去,不能去。”

“青儿,你可是另有意中人?”易夫人语气轻柔问道。

卫青笑哼了一声,抬眼细细打量自己这个亲外甥,大半年不见他愈黑瘦,眉宇间英气勃,且多了几分沉稳,少了些许轻狂,确是长大了。卫青名分上虽是霍去病的舅父,但实际上便如同霍去病的父亲一般,自霍去病幼年他便受姐姐卫少儿所托,对霍去病悉心教导,骑马射箭无一不是他亲自授受。两人名为舅甥,实则情如父子,卫青此番前来,便是他不知霍去病在此处练兵究竟状况如何,着实放不心来,便是顶着被刘彻疑心的风险也要亲自来看一看。

“对了,眼看就要入冬,你娘也不知你回不回去,托我带了好些东西过来,都在车上呢。你让人都卸下来吧。”

闻言,霍去病朝一直在旁待命的赵破奴努了努下巴,后者立时领命,招手唤了几名士卒到车上去搬东西。

一件件大包裹搬走后,另还有一个错金银带流铜簋形小鼎,卫青亲自到车上拿了下来,无奈道:“这里头是鹿肉鲍鱼笋白羹。”

霍去病呆愣住。

“你娘非要煮,逼着我给你带过来,说是你就爱吃这个。”卫青把小鼎交给赵破奴,继续道,“因为怕坏,不得已,多放了好几倍的盐,就和腌出来的差不多了。”

霍去病连连皱眉,嫌弃道:“那还怎么吃?”

卫青也甚烦恼,道:“就着米粥吃,应该还可以。”

“我娘也真是的,送什么不好送这个来,我在这里哪里就缺一口吃的了。”霍去病直摇头。

“还说,大半年都不回去,一点消息也没有,军务就那么繁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