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敢按下她的手,温颜道:“既然找到了你,我自然是要带你一起走。”

夹杂在雨声中的某个声音骤然闯入耳中,惊得她立时睁开双目,更甚于听见响雷。她屏住呼吸,侧耳细听,当再次听见时,立时跃起身来,伸手要去拿弓箭。

说话间,他已复折回来,将琉璃瓶往子青鼻端一凑,抬下巴问道:“闻得出来么?这是什么?”

“……他能这样至少算是有情有义吧,是条汉子……”易烨无意纠缠此话题,低下头,左右开弓地拔雁毛,猛然又抬起头朝缔素道,“这事你可别说漏了嘴!”

易烨肯定且诚恳地点头:“当真不要。”

“……那倒也不是。”易烨顿了下,“只是我刚才号你的脉,你和凌歪脖子的状况并不一样,你比他可要严重得多。那事且得停一停,慢慢将失去的精元补回来才行。”

赵钟汶长叹口气,顺手拍了拍她,触动到她后腰眼的痛处。子青眉心一拧,疼得手心直冒冷汗,强忍住没哼出声来。易烨看着眼中,心知有异,但因不便在赵钟汶和缔素面前详细询问,只得暂且走在她身后,留心观察。

霍去病抬头瞥了他一眼,倒有些好笑道:“怎么是你?”

突然门砰得一声被人大力推开,惊得子青飞快拢上襦衣,草药汁水也不慎洒到了地上。易烨忙又挺起身来,想上前挡住来人。

于是,徐大铁就开始流口水。

光听见高不识的溢美之词,霍去病并不以为然,问道:“你倒是说说,他究竟如何了得?”

身后悉悉索索,赵钟汶回头去看,见子青抱了些枯枝自林中出来,遂指挥她道:“放那边去,石头垒起来的那地方。”

霍去病被噎了一下,略略提高声音:“蒙唐!”

马蹄已踏上浅滩,前方便是河水。

易烨咽下唾沫,朗声背诵道:“凡各官兵,耳只听金鼓之声,目只看旗帜方色,不拘何项人等,口来吩咐,决不许听。如鼓声……”

经过缔素身旁时,蒙唐虽脚步未停,却冷冷哼了一声,惊得缔素脖子上汗毛都竖起来。幸而他什么都未说,径直穿过众人,朝虎威营那边走过去

暴雨初歇,转为细细蒙蒙的雨丝,马匹们摇头抖鬃地甩去身上雨水,看上去它们比起它们的主人要更干爽惬意得多。天际乌云裂开条口子,阳光便从那处直洒下来,落在远处草地上,草尖上光芒闪耀。

赵钟汶愣了好一会儿,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多谢……我真的不知该该如何谢谢你们……”

子青虽然感激他们的好意,但毕竟尚在站哨,摇了摇头:“我还不饿。”

缔素双手抱胸,半寸也不挪动,朝魏进京嘿嘿直笑:“你求我,求我呀!”

蒙唐斜眼看他,道:“看来这半年来,你虽去督造弓弩,箭术倒是一点都没放下。我紧赶慢赶还是逊你一筹。”

扫了一眼士卒们,蒙唐虽与平常一般冷峻,脸皮下却暗隐着一层笑意,手自空中猛地斩下来,将呼喝声斩断。“……来人,把我的弓给李三公子!”他扭头喝道。

缔素细细地将箭羽修了又修,对着日头认真端详,不放过任何一缕多余的杂毛。赵钟汶正在打磨箭镞,尽力将箭镞磨得光滑尖锐。

易烨微笑,低下头提笔开始写。

缔素微叹口气,把眼皮抬了抬:“都怪我,我不该提赵老大他媳妇。”

子青这才看清被唤作公孙翼的此人身材高大,面白无须,鼻翼微张,眼神中毫不掩饰的淫邪之意让人浑身不自在。

缔素便有些欢喜:“短铩我已练过一阵子,你若有不懂的地方,我可以教你。”

子青苦笑,整了整自己之前被拽过的衣领:“看来这位越骑校尉脾气不是很好。”

他啧啧了几声,摇头道““十八……就长了这么个小身板,看来是先天不足。”他抽回手,“不必号脉了。”

“你睡吧,我一时半会还睡不着。”

易夫人听见易烨的声音,转回神来,抬头望着自己的小儿子,手颤抖着抚摸着他的脸:“烨儿,磐儿已经没了,你不能再去,你爹也不能去,不能去。”

闻言,子青抬起头来,似乎想说什么,见夫人话未说完,便仍静静聆听。

子青深伏在地道:“此事皆是子青莽撞,所有罪责我愿一肩承担,与易家无干。”

“嗯……”霍去病皱眉,作为难状,“此事却难,你兄易烨是知道此事的,自然他脱不了干系。”

“……”子青心中一紧,低道,“易家仅剩易烨一子,请将军法外开恩。”

霍去病有点好笑:“难道你家不是也只剩了你这么一根独苗么?”

“我……”

子青呆楞了瞬,无言以对。

“此事,你出于纯孝之心,我暂且倒是可以不追究。”霍去病慢条斯理地接着道,“待日后你在军中建功立业,再来将功补过也是可以的。只是……”

子青抬起头来,目光如星,等着他后面的话。

指头在案上轻轻叩了叩,霍去病斜眼睇她,道:“只是李三公子说你年纪还小,求我让你跟他家去。”

子青沉声疾道:“将军断不能允。”

她如此回答倒是让霍去病所料不及,他撑起身子,盯着子青奇道:“你不愿去?”

“不愿。”

霍去病微拧了眉头:“这是为何?”

“我义兄尚在此间,入伍时我二人便说好同生共死,我岂能弃他而去。”子青淡道。

一抹笑意自唇边逸开,霍去病暗忖:早知如此我也不必多此一举。思罢,他遂道:“这话若是我去与他说,他多半不信,还是你自己去与他说吧,”

“诺。”

一时有军士托了食案进来,在霍去病面前的案几上放下。食案上清一色滚银红底漆器,一箪熬得香稠的小米粥,五六个烙得极细巧的羊髓饼,并一小盒鱼醢。

昨夜睡得迟,霍去病只觉得口中有些苦,无甚食欲,懒懒地自拿了盌去盛粥。

“卑职告退。”子青见已无事,便欲退出去。

霍去病瞥了她眼,本已点头,忽又顺口问道:“你可吃过了?”

一大早就从振武营赶过来,子青自然是腹中空空,便老实道:“还未曾吃。”

“那就在这里吃吧,”霍去病挥手让她至下秤上坐下,“这些我也吃不完,剩下的也够你吃一顿的了。”

子青无法,只得依命。

霍去病自吃了半盌小米粥,羊髓饼只咬了两口便仍丢回盘中,便再无胃口,招手让子青把食案端了去吃。他自己又差人去命庖厨下碗汤饼送来。

这边,不过一炷香功夫,子青便已吃了三个羊髓饼,且连霍去病咬剩下的那个也一并吃了。他瞧她吃得极专心又极快,吃相却是端正,并不似乡野之人那等粗鲁无状。待到汤饼送来,不光羊髓饼,子青已将整箪的小米粥连同盒内的鱼醢全都吃净。

“看不出你个头不大的,胃口倒是好。”

霍去病扬声唤了军士来把食案撤下,又吩咐把李敢请来,这才浅浅饮了口热汤,又用箸挑了片汤饼,放在口中慢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