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三元前几日为收破烂做准备,特地跑到渝州城的几家家具铺子看过行情,因此将这厢房里的东西大略的看了一遍,便估算出了价格。

终于到了下午收工的时候,梆子一打过,工人们便说说笑笑的走向染坊院子西侧的一个小屋,里面端坐着钱家旺,给工人们钱,他向来是自己动手。

银姐又和宋病秧子打了声招呼,宋病秧子有礼的起身,与几个媳妇一一见礼,莲花和玉春连忙还礼,一边偷眼打量他,莲花的脸便红了,少年女子见到俊俏男人,一般都这副模样。

她在锅里添了一些水,先将昨日剩的捡的菜叶子洗净切碎,放了点盐巴,直接在锅里炖汤,铁锅上加上四根竹片子,将包子放在上面热一热。这些都出锅之后,便拿了三个红薯,埋进了灶中的炭火里闷着,小时候她常常这样闷红薯吃,手到擒来~

康三元一天没吃饭,饿得很了,埋头饭碗头也不抬的吃,这陈豆熬的粥有股淡淡的霉味儿,不过还能入口,吃着吃着忽然觉得身上一冷,抬头一看,只见宋病秧子并未动筷,而是微眯着双眼在打量自己,那眼神很冷很锋利,又带着些别的东西。

康三元两眼扫射着地面,于千红万绿中精准的掘出还算完好的菜叶,捡起来放到鸡蛋篮子里,两趟菜摊子走过去,她的篮子已经满了,今天运气好,还捡到两颗完整的小包菜头。她喜滋滋的将其藏到篮子的最底层,匆匆出了菜市,往城南的家里赶。

耳边便听这夏捕头那醇厚的声音好心的道:“康姑娘,小心脚下”

康三元耳朵嗡嗡响,听到自己蚊子似的声音在说:“谢谢……”便转身,落荒而逃一般赶紧走了。

银姐推着车反被她落在后面,康三元心慌意乱的走了一截,听到银姐在叫她,猛然停住脚步,意识到自己失态的厉害,顿时恨得要寻个地缝钻进去。

银姐倒不甚在意的道:“巷子前面的人家家里有狗,你慢点走同我们一起,别被那畜生吓着”

康三元乖乖的又走回来,傍着车子,一边在内心自我检讨,为什么?为什么!一见了这人就这样丢脸啊,啊,你又不是没同男人亲热过的!丢死人了,丢死人了!!!

如果不是顾及到旁边的银姐一家,康三元都想蹲下来扯头了!

她最终下结论:都怪这个身体还是个处子,啥也不懂,一同异性接触就不受控制的战栗,对,就是康三元这倒霉孩子的身子造成的!

可,可是为毛接触那个宋病秧子木啥反应啊,啊?

康三元很纠结。

怀着这种纠结而郁卒、兴奋又羞愧的复杂心情,康三元到了家。

这次宋病秧子倒没有躺在屋里,而是站在落叶的梧桐树下挥舞着什么,柴门没关,走近些才看清,宋病秧子是在练剑,他受伤的是左胸腹处,所以倒不妨碍右手持剑,只见暮色混沌中,一道雪白的剑光上下翻飞,蜿蜒如游龙。人虽不动,剑气却甚是逼人。

康三元将车子放在小灶房旁边,远观了一会儿宋病秧子舞剑。

秋色的薄暮朦胧,漫天的云霞斜斜铺满西天,破败的小院内,凋零的梧桐树下,一个衣裳朴素身受重伤的高手正在寂寞的舞剑,几片落叶随风起舞。晚风徐来,天地悠悠。多么浑然天成的意境。

康三元竟也看的有些忘我了。

正在这时,小黑屋里的母鸡,忽然咕咕咕的叫了几声,从挡的不严实的石板下噌一下钻了出来,扑扑翅膀、扯扯脚就要在院子里散步,康三元大惊失色,急忙抄起一根柴棍赶它:“呔,回去!回去回去!”母鸡受惊,开始围着院子绕圈,康三元手持木柴,在后面紧紧相追,一天地的高邈意境顿时坍塌。

康三元追到梧桐树下的时候,宋病秧子也缓缓收住了身势,用剑尖拄在地上喘气,额头上有微微的薄汗。

康三元便站住脚,向他的左胸下瞄了一眼,由衷的道:“宋公子,你的剑舞的很流利,哈哈,看来你这伤快痊愈了——”

宋病秧子不答,低头掀开外衣襟,康三元顿时如同浇了一盆冷水——半旧的内衫上,赫然渗出两块巴掌大的血迹,康三元的眼睛红了——是因为心疼医药费。宋病秧子也苦恼的皱起了眉头。

康三元的脸不由得扳下来,十分不悦的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伤口结疤之前不要乱动的嘛,气死我了——”她上去,毫无男女大防意识的掀开了宋病秧子的内衣,白纱布包的扭扭斜斜,上面的血印子比内衫上的还要广大。

这白纱布是宋病秧子自己缠的,虽然王大夫嘱咐过康三元,宋病秧子的伤得一天一换药,但康三元最近忙于赚钱,连煎药的活都常常忘记,这个换药——第二天换过一回后,就再没替他换过。

宋病秧子从康三元手里扯过衣襟,自己掩上怀,高高的俯视着她道:“大夫说,只要每晚临睡前按时换药,今日就可结疤,是你没有给我按时换药,还有,煎药也忘记了两次——”

康三元看着冰冷又委屈的宋病秧子不禁哑然,难怪说久病之人毛病多,他倒会指责人。康三元动动脚,气焰矮了一截,不忿的道:“我不是要做针线赚钱嘛,不然咱俩喝西北风么?……那个,你不会自己掐准时间换啊?”说着又来了气,用眼睛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宋病秧子垂着浓密的睫毛,遮挡住了她杀人的视线,毫无羞愧的道:“你连轻重都分不清吗?倘若医不好我,你缝再多的荷包有何用?”

康三元心里的那一点小小的荡漾立即嘎然而止,品过味儿来,原来这人又在拿她肚里的那丸药在威胁自己。

她在心里痛骂自己两句:你又想多了,康三元!会被人耻笑的!

于是她再抬起眼皮来,已经非常的温和客气,道:“我明白了,宋公子,以后我每晚晚饭后准时给你换药,这样可以了吧。另外,也请你不要再随便乱动了,你这个伤再看几次大夫,我不用等到毒药作,先就同你一起饿死了”

说着,她非常公事公办的转身,去收拾她的木车子去了。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宋病秧子又非常欠揍的一推碗筷道:“我不吃这个,我要吃地瓜粥——”康三元深吸一口气,只得又去院子里熬地瓜粥,末了,她自己也喝了一碗。

然后净了手先替宋病秧子换药,宋病秧子非常泰然的坐在藤椅上——这两只没卖掉的藤椅已经被康三元放上了两只小抱枕,铺上了两块四方形的百纳布头棉垫,她手脚快,熬粥的功夫就缝缝补补的做成了。

康三元先找了块干净的布,沾了温水,替宋病秧子擦干净血迹,又将捣碎的草药细细的糊在伤口上,拿出备用的纱布,一遭一遭的缠紧——这个活,病人自己做确实不怎么得劲儿,因为纱布要绕着身子缠一圈的。

康三元忽然觉得宋病秧子其实——也挺不容易的,异乡落难,受了这么重的伤,重的时候都不能动,一个人在这陌生的院子里一躺就是一天,水米不进,身边一个认识或者能依靠的人也没有……

想到自己上一世毕业初到A市那会儿,生了重感冒,工作还没找到,身上钱不多,一个人躺在出租屋里挺着,不敢告诉父母。董清谭彼时与她道不同不相为谋,留在遥远的B市靠父母,她一个人无人管无人问的躺了三天,那感觉是非常孤独而消沉的。

宋病秧子此时的处境,按说比自己当年还要糟糕,亏他还有闲情耍酷。

康三元将纱布的一头在宋病秧子的腋下系紧了,老样子的问:“感觉如何?”

宋病秧子伸手摸了摸胸腹处的绑带,惜字如金的道:“尚可”,第一次没有指使康三元,自己端起了药碗。

康三元看他抬手间,衣襟上那个剑切的口子便张大了,于是了好心道:“你喝完药进去躺着,将这衣服脱下来我替你补一补吧,呃,叫邻居看了也不像话”

宋病秧子放下碗来,伸手摸了摸那个洞,似乎欲言又止,依然端着架子点了点头。

康三元那些没有出手的旧货都堆在这个堂屋里,此时便将一张半人高的方桌放到了当地,她要数钱。

这次数那一套她彩绘过的白瓷碗售价最高,一套十二个,被一个大户人家的夫人买走,给了十两银子,这对于康三元来说就是很大的交易了,她喜滋滋的抚摸着那两锭银元宝,手感细腻,原来元宝是这个样子的啊。

她准备明儿再去那个少爷家收购烧坏的瓷器,顺便打听哪里有烧细瓷的窑子,有了货源才能保证自己的财源滚滚不断。

康三元颠来倒去的数了三遍,刨除本钱,这次共赚了十三两六钱银子,够她过两个月的日子用了,但是想开个小铺子还差的远。

康三元仰靠在藤椅里,揉着头顶,心里飞快的计划着自己的生财之路。

时间匆匆仿若白驹过隙,眨眼又两个月过来了。这是非常忙碌的两个月,康三元赶了六次庙会,卖了自己也记不清的枕头荷包碗盘碟子旧家具。同时还得到了二颗解药——两粒黑色的,很劲道的,有点像霉了的牛肉的味道的药丸,她吃了没有上吐下泻,问宋病秧子是为什么,宋病秧子皱眉垂头思索了片刻道:“这药是因人而异的,我也是根据你最近的气色方调整的配方”康三元将信将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