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另一名侍从推搡了方才发问者一下,笑着说,“放着楚国的美人们不看,看什么面纱啊?!”

她再也见不到那心心念念的人了,“政哥,你还会记得我吗?”她在心里默默问着。

她挪了挪酸软的肢体,沉沉睡去。

赵还是那个赵,只是没有了木芙蓉,不见了甘露殿。

公主远嫁向来要从近枝贵戚中选取侍嫁女官,可女官也历来分为两种,一则实为媵妾,婚后仍留下侍奉,将来充为侧室。而其余女官中,也有选取已经出嫁的贵族女子用以路上照顾起居,教导公主的,待公主大婚后,即随使节归国。

“今日是谁输谁赢啊?”她莲步姗姗,走至沙盘前,低头间视线略略扫过身前“战局”。红蓝两色小旗势均力敌,各守天堑,蓝旗步步紧逼,红旗却稳扎稳打,看情形,一时难分胜负。

李玦似对琉熙不愿进赴宴十分不解,殷殷问道,“熙儿为什么不去?父亲待会儿回府更衣后,今夜也是要前去中赴宴的。”

琉熙倚在车壁之上,卷起窗上竹帘望出去,想看一眼三年前来时心仪的那片草原,却被子澶抢着放下帘子来,“别看。”

“玉娘……”素绢蒙面的俏丽身影又一次出现在他脑中,她便是坠落凡间的九天仙女,解救他们于危难,安抚伤痛缠身的老人。蒙毅下意识地一挥马鞭,忽而想到了木子的话,忙收回手上力道,改为轻夹马侧,向着兵士挥了挥手,“上路。”

琉熙冷冷回绝蒙毅,却见木子慢下脚步来等她,拉她一指草庐前那人依稀可见的神色,“师姐,师兄像是生气了,我们不该把外人引进来。”

琉熙放下手中木碗,理了理衣裾起身,两人并肩出了竹篱,往谷外山口走去。

琉熙垂首把弄手中马鞭,“熙儿一直以为师兄无所不能。”

她于垂首间踟蹰相答,“是我,子澶。”

阿璃心里憋着委屈,气鼓鼓地一阵吸气吐气,满是忿恨,一个跺脚,转头走出屋去,恰迎上捧着药罐和纱布进来的木子,不由分说,向他火辣辣地就是一瞪。

木子天资极高,不过大半年的光景,骑都已初见英姿,就是没有她相陪,依着他的劲道和准,只要不遇到猛禽野兽,在这山中打个猎,绝不会有什么闪失。

“熙儿有事吗?”子澶抽回神思,一如既往的温柔问道。

小人儿笑着摇头,“师傅准我拿给你的。”

木子撇嘴呶呶垂首忙碌的琉熙,小手掩于衣袖之下,暗暗向子澶摆了摆手。

“是。”

纵是历过国破家亡的惨烈,体过手无缚之力的无奈,重活一世,断然抛下手中芊芊素绢,开强弓,驱烈马,披坚实铠甲,藏绯色舞衣。然而,她,骨子里,毕竟还是一柔弱纤细的女子。

不过月余,秦军大将王翦率军大败赵兵,杀赵军主将赵葱于阵前,副将颜聚遁逃无踪。秦军长驱直入,直捣邯郸城下。

“翁主,”李和长叹一声,“六国公主都已入秦,可偏偏只有楚国的公主被接入秦,如此也太过不公了。吕相邦竟是不发一言,究竟是作何打算。”

琉熙冷哼,淡淡说道,“这华阳夫人本就出身楚国宗室,与选妃的公主那是血缘至亲,如果论起辈分来,公主大约也该叫一声姑祖母。姑接晚辈到身边小住几日,就是说破了天,也是有理。吕相邦就是只手遮天,也不能横加干涉啊!”

“临行之前,武安君再三叮嘱,入秦之后,定要先送重礼到相邦府上,晓以利害,求相邦襄助芸姜公主,获选册妃。可连着三日,我遣人到吕相邦府上求见,都吃了闭门羹,李和愚钝,实在不明其中缘由。”李和无奈至极地摇着头说。

琉熙明眸半睐,浅浅冷笑,也不说话,只是继续垂首思虑。

“翁主……”

“内史大人,”琉熙不耐,终于怏怏开口,“你可知道父亲为何让你我去求助于吕不韦?”

“这个么……华阳太王太后最想要楚国公主为妃,那吕不韦就自然最不想要楚国公主为妃咯!”

“嗯,正是,”琉熙笑着颔首,可话锋却是急转,“那敢问内史大人,吕不韦又为什么偏要帮我们赵国的公主中选呢?”

“这……”

“对他而言,只要不是楚妃,其他公主皆可,魏国可以,韩国可以,齐国、燕国都可以。为什么又偏偏要是我们赵国的公主呢?”琉熙笑问。

“这个……”李和摩拳擦掌,抓耳挠腮,半晌答不出个所以然来,“王上与武安君已为吕不韦备下厚礼。”

琉熙轻嗤,“以吕不韦今日在秦国的地位,内史大人觉得,他会在乎这些珠宝吗?”话至此处,她稍稍一顿,又接着问,“更何况,这魏、韩、齐、燕,难道连如此的礼品都备不起?!”

李和急了,噌地从座上窜起,嚷道,“那岂不是,吕不韦只需不动声色,等待秦王自行挑选,只要挑中的不是楚国公主,他便可以顺水推舟?”

“正是!”琉熙重重一点头。

“那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李和焦躁地又在屋内来回踱起了步子,忽然,计上心头,“太后是赵人,又在邯郸故居多年,不如去求见太后,劝她襄助?”

“谈何容易?!”琉熙低叹。

暂且不论,太后赵姬居于深,若想求见,实在不易。即便见到了,又要以什么样的说辞,才能打动她,使她下定决心相助赵国公主中选。

“翁主,”一袭素帛长裾逶迤而入,裙摆微湿,显是那人已在廊下站了许久,“或许,奴婢能劝说太后选定芸姜公主。”

琉熙倏然抬头,看着门内身影,“芸……云溪姐姐,你……”

云溪欠身说道,“奴婢的父亲在世之时在邯郸城中开设酒肆,十几年前,有一日,一位绝□来到酒肆之中,央求父亲允许她在酒肆中以歌舞为生。父亲因为可怜她夫君早逝,独自带着儿子,便一口答应下来,还将家中原本堆放杂物的小院腾出来,供她们居住……”

云溪的话尚未说完,琉熙便伸出五指来,示意她不必再说,“我知道了,那妇人,就是如今的太后赵姬,至于她的儿子,那就是秦王政了,对不对?”

“是。”云溪诺诺答道。

“旧情可贵,尤其是贫贱困苦时的旧情。我看,这个倒是可以一试。”琉熙转头对李和说道。

“甚好,甚好。”李和附和道,忽然又面露难色,“只是要如何才能面见太后呢?”

又一道难题阻在三人面前,吕不韦那只老狐狸,再狡猾,可毕竟是外臣,居于市井之中,再不济,可以每日遣人前去求见。可太后赵姬却是深藏中,若是没有可信又可靠的人传递信息,要见一面,谈何容易。

“都说太后宠信长信侯嫪毐,此人贪财好利,不如持重金去求见他,翁主觉得如何?”李和计上心头,问琉熙道。

琉熙摇了摇头,“不好。听说秦王对嫪毐十分的厌恶,如果我们行事有了半分的不小心,被秦王知道我们竟然贿赂嫪毐,一定会牵连着厌恶芸姜公主。到时候,恐怕是得不偿失。”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翁主倒是拿个主意,究竟如何是好?”李和百无聊赖,一屁股又跪坐下来,紧紧盯住琉熙。

琉熙狡慧笑意爬上眼角,脑中浮现蒙毅惫懒笑容。

那日刚进馆驿,便听门外陪风嘶啸冲了街市,她匆忙欲出间,却是看见蒙毅正在跑向陪风,于是忙躲到影壁之后,只以响哨唤回坐骑。

蒙恬蒙毅兄弟二人,乃是秦王近身侍卫,出入禁,自然如履平地。况且,两人出身将门,对于中宦者侍官,定然也是熟识,此刻不去求他,却要去求谁?

“选妃吉日,定在下月,时日尚多,不急。”琉熙喃喃笑道。

李和瞠目结舌地问,“不急?”

琉熙莞尔笑意掠过珀色瞳眸,嘴上仍是“不急”二字,可心中却已暗自思忖要如何去与蒙毅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