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枝屏息凝神,低着头,侧耳听着赵佗的安排。裨将诺声领命之后,越枝身后半晌没有响动,惹得她都想回头去看赵佗倒底在做什么,脖颈略微一动,腰后当即有剑柄抵上来。

脖颈处力道微松,越枝也顾不上什么,先深深吸了一口气,身后抓握住手腕绳索的手指渐渐脱力松开。

赵佗握着茶杯的手略微一顿,面上倒是没有浮现半分不喜,从容不迫地喝了口茶水,道:“那是,听说弟妹未嫁给你时,还曾一马鞭将你从马上抽下来?这样的身手,自当不用害怕什么越女。”

那素色衣裙略微在她眼前停了停,便往旁边的木案而去,任夫人声音爽朗,倒是带着西陲秦人边牧部族的英气,“来吃晚食吧,这儿背靠大山,天黑得早,别老费眼睛了。”说罢轻笑一声,“也不知道这油灯箱奁有什么好看的,天天都这样。”

越族士兵弯刀如丛,抵着秦兵的铁剑,一路追到岸边,越木也是步步跟随,只咬着秦军不放,可一直跟到了侵离江边的码头,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赵佗挟持着越枝登上那小舟,躲入舟中,让越族的弓箭弯刀再也触碰不到。绳索抛开,那舟船上“秦”字旗帜飘扬,带着赵佗和越枝等人,随着侵离江水,驶离越裳部的聚居地上思。

越木面色也不善,往越枝那边抬了抬下巴,“阿枝怎么了?”

越木话未说完,屠梏心下已经明了,夺位弑父,接下来,自然是押着越山生前最信任的下属仓狞,假传父令,杀尽同胞兄弟。屠氏也是越人,哪里不懂得这样的道理?等越木说完,当即诺声转身,从越木亲兵中指了十名越族兵士,立刻开往越裳宗祠埋伏。

越山仍旧闭着眼,伸手摸向果盘,取了一枚黄杏,正要放入口中。

赵仲始尚未说完,听到外头有人声传来,回头一看,只见县丞吕善大步迈进屋内,走到赵佗身前,见赵佗敞露着前胸在包扎伤口,面上也没露半分惊讶神色,只是拱手行了个礼。

越枝刚刚才听清,那少年兵士已经迈步出了屋子,身后木门重重关上,金属锁链声沉重响了几下,啪嗒一声,万物重归寂静。

中年男人笑着哼了一声,从上衣口袋抽出一个小本,捏出一支铅笔,挑开本子掀开一面空白,卷起来起来捏在手上,正要往本子上接着写字,抬眼又看了周围一圈,挑眉问道:“容坤也不在?”

越枝暗暗松了一口气。

门外瓯雒士兵当即围上去,跟着瓯雒丞相,列队护送着他往灵山县外走去。浩浩荡荡而来,浩浩荡荡而走,赵佗看着那群越人,背在身后的双手握拳只攥得越来越紧。

越枝望向站在门口的赵佗,仍旧跪坐在木案边上没有动弹,忽地感觉身边灯影一动,偏头一瞧,刚刚还站在自己身边的赵仲始三两步走到赵佗身侧,心登时被惊得一颤。

赵佗的脖子有多硬,越枝这个新手都知道得差不多了,赵仲始这个打小跟在赵佗身边的“老狗”还不知道?还一头撞上去吗?

赵仲始朝着赵佗拱手一拜,开口却是说:“父亲,簇叔受了箭伤,军医与任夫人都在后头照顾,您吗?”

越枝心中啧啧,还是她小看了赵仲始,这一招劝说用得倒是不错。赵佗听了,后腰攥着的拳头当即松了下来,脚一抬,就要往后院绕过去,迈出门槛了,才想起有越枝在,脚步停下,回头吩咐赵仲始,“带她到后头关起来。”说完,也没看越枝一眼,便消失在门外。

越枝脊背一松,得了,又关着。也好,小命还在。赵仲始看着赵佗走出去,转身回来正要准备押越枝走,一回头,只见越枝拍拍袖子,松松闲闲站起身来。

“走吧,赵小哥。”

赵仲始眉头一皱,满目尽是疑惑,看着越枝背着手走过来,站在自己身侧,等了一瞬,还问,“怎么不走?不是要关起来吗?”说着,越枝倒是先自己迈步出了屋子,站在门廊下等他。

赵仲始抬手揉了揉眉间,跟了出去。说是他押着越枝回去,倒不如说是他跟着越枝回去。

走到半路,赵仲始终于忍不住,冷声斥责,“你别以为你们打赢了一场仗,便可以如此得意!”

“我?”越枝脚步停下,转身面对赵仲始,面上神色倒是严肃,“若真是我得意之时,我现在就能回家,身为阶下囚,我只是觉得我还活着,值得庆幸罢了。”

赵仲始没说话,越枝上下打量了他一回,毕竟还是十七八岁的半大孩子,见的血是比她多,心智却不见得比她成熟多一分。

“赵小哥,我是越人,瓯雒丞相是瓯雒人。越人是越人,瓯雒人是瓯雒人,可不是一家人。若是瓯雒丞相真的在意我,在意越裳,方才就会把我接走。你父亲不杀我,要不是还不知道该如何用我,要不就是想用我分裂越裳和瓯雒的联盟。方才在前厅,可不是等着瓯雒丞相先动手?”

越枝转身往前走,推开小屋的门,自己跨进去,回头来看赵仲始,双手扶着门边,准备关门,“赵小哥,我知道你是赵佗身边的二把手,若是你想帮你的父亲,请你留心,保我一条小命,若是我死在你们手中,不论真正动手的是赵县令,还是瓯雒人,越裳也不会帮你们了。”

说完,越枝手一用力,就要把门关上。

“慢着。”

越枝手中的木门一瞬被抵住,赵仲始抬脚卡住门边,单手将门缝撑开。越枝抬眼,只见少年双目晶亮,倒是难得的恳切。

赵仲始犹豫许久,越枝却是有耐心,索性放开手中木门,转身走到屋内,捡起地上的燧石和火刀,坐回木案边上,摸索着点油灯。

火刀与燧石相击,啪啪作响。

赵仲始跟到木案边上,站在一旁,说:“父亲没有亲眼看见瓯雒军队的灵弩,可我带兵作为主力,我见着了。重箭轻箭齐发,碎船,破甲,武力确实惊人。簇叔中箭,我也险些被俘虏,我身边近卫死了三人。”

刀石相击打的声音一瞬顿住,越枝惊讶抬头。这灵弩……当真这么厉害?越枝在山上吓唬赵佗的话,十个字有八个都是瞎编的,灵弩失传已久,早没了什么研究途径,学界多少大牛都说不清楚,她一个入门菜鸟,能够知道多少?

赵仲始见她手停住,撇撇嘴,上前弯腰夺过越枝手里的燧石和火刀,啪嗒两下就将油灯点燃。灯芯燃烧,室内重新温暖柔亮起来。

越枝回过神来,双手放在膝头,问道:“你是……想要答应瓯雒的要求吗?”

赵仲始一瞬顿住,并没有说话,将手中的燧石和火刀放在木案上,站直了身子,也没走。

“那些话,你父亲听了都暴怒不可压抑。你呢?你可是那个真真切切要嫁去当王婿的,你不生气吗?”

赵仲始低下头去,左手握着腰间的剑柄,嘟囔了两句,“可打是打输了,我军武器,战船,皆不如瓯雒,便是任郡守增派援军,又能如何呢?父亲手里的,已经是南下秦军中的精锐了。”

越枝失笑,“你倒是看得开。”

赵仲始瞪了她一眼,反唇相讥,“瓯雒倒底不会轻易与秦实打实地开战,要不了我的命,大不了跟你一样,被关起来罢了,相比之下,我还不亏,白多了个妻。”

“幼稚。”越枝嗤了一声,倒不恼怒,眼珠子一转,抬头问道:“你要嫁便嫁,跟我说作甚?我可不信,你还真把我当后母。”

赵仲始抿了抿嘴唇,“你可否跟父亲说一说,劝一劝……”

“你当我是什么?”越枝双手抱在身前,瞪向赵仲始,冷笑开口,“是傻瓜?是笨蛋?是你指点我做什么,我就听话的?”

赵仲始有些慌乱,急忙摆手说道,“不是不是,你既然能在父亲身边全须全尾地退下来,便是有你的本事。我是……算是佩服你的。再者,若我伏底做小,父亲只会更加厌恶瓯雒,不会应允,若是你去,秦军与瓯雒之间,你算是无甚牵连,父亲若是像你说得那样,说不定是想要越裳相助,兴许,会听你的……”

“那我又为何要说呢?”越枝冷冷打断赵仲始,“如今这一刻,你父亲也不会杀我,我没有必要趟这趟混水。我说了,赵县令说不定会把火撒在我身上,我不说,倒是有命在。若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你……”

越枝也不好激怒赵仲始,话又软下来,“纵使你允诺我,我帮你秦军这一回,你放我回越裳,可你也知道赵县令脾气不好,诡计多……不是,运筹帷幄的功夫又在上乘,指不定怎么用我的小命做文章,要是我连命都没了,还怎么回越裳。恕我直言,这个忙,我便是有心,也无力,赵小哥,如今我是个连饭都吃不上的阶下囚,你便是佩服我,也省省吧。”

这一大段话,便是赵仲始隐隐有火,也难以发出来。是啊,不过是个命都被捏在别人手里的越女,又真的能帮他什么呢?

赵仲始无力地垂下脑袋,拽着铁剑,一声不吭,转身往外头走去。

“赵小哥。”

赵仲始脚步顿住,扭头回来,眼睛如同那油灯,一瞬被点亮一般。

越枝话在嘴边,又咽回去一半,“你……也莫要太担心,赵县令的脾气,你比我熟悉,挑个好时候,说说便是了。你不是也会叫他去看任县令的伤吗?他总有一天能明白,什么时候该低头。”

赵仲始目中光亮尽灭,越枝话音刚落,他边抬脚跨出门外,狠狠将门一摔,铜锁落下,重归寂静。

得,本来还想提两句改善伙食的,现在看来是没戏了。算了算了,鬼门关走一遭,能喘气就好。越枝撇撇嘴,抬手挑起铜签拨了拨油灯里头的灯芯,侧身直接合衣枕着软墩睡下,只满脑子都是那千石灵弩,万箭齐发,沉舟破桨的场面。

若能有一回,能亲眼见灵弩,也算不枉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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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style=”font-size:12px;color:#009900;”&hrsize=”1”作者有话要说:越枝:农奴那个翻身呀~做地……

赵佗:嗟,来食菜糜!

越枝:……x_x&li&ulmshuba稍后为你更新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