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的房间摆设依旧,原本垮掉的篮球框已经被扶正,垃圾桶里瘪掉的篮球打了个补丁,鼓鼓地蹲在垃圾桶旁边,凌乱的书桌被理得整整齐齐,桌上还放着他的笔记本电脑。

江千秋忽然想起来,从杭州到瑞安,坐动车是需要三个小时的。

楚汉说着,伸手从翩翩盘子里拿了一根烤串,嚼吧嚼吧,叹了口气。

燕明月自是不在意,这些年风风雨雨,这些言语早就听不进她的耳朵里。

老娘也是草泥马了!

这个被真香定律打败的时装评论界女魔头因为等不及更新,又去把任平生专栏里给扫荡了一番。

没有人问及墨白的事,就像有些博主猜测的那样,她的确是因情伤离开,治愈后才回来。他们不过问,是保护;她不提及,是领受好意。

“这下我甘心了,我不是这个料,可我不颓废,条条大路通罗马,不写文我还能从商,我现在做得还不错。以后如果我发现我经商也没什么成就,我还可以做别的,反正我有钱,我哥也有钱。”

翩翩低头看了手机半晌,一别三年,这三年来,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没有联系老朋友们,不知道她们怎么样了,还真是有点想念。

可是,他始终不甘心。

燕明月在服装展之后接受了媒体的采访。

女主背着手,仰头看她,调皮地和他开玩笑:“如果你带着钻石戒指、手捧玫瑰、单膝跪在我的面前,我就接受你的爱情。”

她多少知道一点老巫的八卦。

就在这时,来了一对母女,打扮得十分摩登,和墨家住一个大院子。

燕明月的动作很快,像是在为翩翩整理肩头微皱的肩带,手上的力道却用得很巧,翩翩也知道这不是引起骚动的场所。

真的放在现实社会中,估计也是一个鼓噪乏味的午后,忽然下了一个政策,从此靠笔吃饭的一部分人要另谋出路了而已。

温州,果然出土豪。

吹完食物吹戏曲:“上次在你家听到你爸吹在听鼓词,我心里就觉得好巧啊,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温州鼓词可是江南一绝呢。”

其实翩翩并不知道他怎么会总有时间,巫齐楠说墨白饭局很多。

“是有这么回事。”

江嘉树得到答案,麻溜地滚了,滚到半路,忽然恍然大悟,抬头对着燕回城公寓的窗户竖了个中指。

墨白被巫齐楠拉去谈生意的那几天,翩翩着实松了一口气,她打开快要积灰的文档,敲了几行字,却再也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写。

巫翩翩忽然笑起来,燕回城有些不解:“我说错什么了?”

“你就是回城?”

不知怎么的,脑海中却都是墨白笔记本电脑上看到的那些话。

“……把我的朋友都介绍给她认识!……变成她的人脉!……让我的小仙女上天!……”

她伏在床边,看着夜色中的大街,喧嚣的人群,成群结伴的行人,一双双,一群群。

“燕回城,我不值得。”

燕回城原本拿着小杯子在小口喝酒,这样安静的相处,是他喜欢的样子,其实他们都是聪明人,话说到这个地步,燕回城也知道她的意思。

从小到大,他见过很多很多的,受过伤害的孩子,他们看这个世界的眼神总是带着防备,表情总是冷漠,对渴望得到的东西总是观望却不敢伸手去拿。

因为失去太多次了,所以在一切事情开始之前便在心里做好了预设,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我注定是得不到的;我大概率是会失去的。

于是畏缩、胆怯、内向、自卑。

哪怕鼓起勇气,也带着决绝的味道。

他们和从小沐浴在爱中长大的孩子不一样。

他们的一生都在治愈内心那个受过伤害的、童年的自己。

他的一些朋友形容这样的人是泥潭、深渊。

“看着就害怕,总觉得自己会被拉扯进去,万劫不复。是很可怜没有错,可我一点也不想自己的一生毁在这样的人身上。”

“我又不是圣母玛利亚,独善其身就很好了,怎么救得了别人?”

救世的耶稣被绊在了十字架上,割肉喂鹰的佛陀入了地狱,为人类盗火的普罗米修斯被锁链束缚在高加索山脉的巨石上,承受恶鹰啄食的痛苦整整三万年。

很小的时候起,他就不懂,为什么这个世界回馈给好人的从来不是好报,而是无尽的恶意。

没人能告诉他答案,过尽千帆的燕小楼不能,我行我素的燕明月不能。

但她们,都在用自己的强大,去包容被这个世界伤害的、无辜的人。

他自知不是圣人,从未刻意挑选一个受难者成为自己的伴侣,从而满足自己英雄的情结。甚至,他一直倾向于避开这样的人。

但有什么办法呢,命运让他遇上了。

就是喜欢啊。

于是才明白,原来有一种伤痛叫无法以身替之,无法感同身受。

他懂得她的畏惧,所以至今为止,步步小心谨慎,所以哪怕不知道墨白做了什么,他也能想到,那一定是一件非常漫长且坚定的努力。

他欣赏那个男人。

燕回城放下酒杯,笑了一下,说:“翩翩,我并没有想要得到什么。但是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你值的这个世界上所有美好的馈赠。我想,这也是墨白想要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