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虞鸣那儿得知闻人倾也是今年的新兵,正在他妻主的手下接受训练。两人理所当然的认为无恕和闻人倾的感情不会好,所以就在无恕面前没有提起她,前些日子无恕病了,也只有严叔一人照顾,这让两人心里很不是滋味,若有个女子能真心待他,该有多好。

因为凤儿是家中的老小,家人都宠着她,她没像姐姐那样从小就接受训练,但在浴堂这儿,大家干活儿的劲头感染了她,所以,尊贵的老王爷外孙兴致勃勃的投入到劈柴提水的劳动中了。

比起好友,她不太喜欢岳母和小姑子,两人都太过严肃。

这日正是新兵受训满一月的日子,说是有一场比试,前面传话过来,新兵明日午时才会回来,到时所有人都要洗澡,因而备用的几个大缸都要装满水,木柴也需要更多,这也意味着她们要通宵干活儿了。

就连阿年和小静也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她们可都是从新兵走过来的,完全能够理解现在躺倒在院中的那些人的感受。可身边这个冷漠女子却一直坚持到现在,提水劈柴的动作自然流畅,与她周身的贵气没有任何冲突,真是奇怪。

不过,在六人将新兵带开训练之前,下了一道命令,就是要从每队中选一个人去浴堂烧水,此话一出,新兵的人群立刻就炸开了窝。

穿过城门,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空阔之地,左右两侧竖起两道高高的围墙,士兵带着新兵向一侧的围墙走去,再次穿过一道门,才见到一顶顶帐篷。

对于闻人倾,多年来严刻的训练,她站着、坐着都能休息,但如果有躺着的机会,当然会选择最舒服的这个,她不多言,一是不喜,二是训练养成的习惯——争取任何的机会养精蓄锐、不能随便消耗体能,已应对随时都有可能生的危险。

“好你个秋少珂,你倒是在这里逍遥,下次我一定要和你换,咦?你是谁?”因为两人坐的位置都靠近船尾,光线有些暗,秋校尉还挡了闻人倾半个身子,所以来人在走近时才现她。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突然转身,两人都吓了一跳,僵住了身子。

不过,在酒楼守候的蔺千叶没有看到她是另有原因的。

听着男子絮絮叨叨的叮嘱,她第一次对于一个多话的人不觉得心烦,静静的听他说,她不插言但有时会点头,半刻的时间流走,她起身告辞,他扬起了慈爱的笑容,他和女儿之间,好久都没有像今日这样融洽的气氛了。

从记事起,每年的这一天便是他期待的日子,因为这一日严叔会给他换上干净的衣服,带他走出那阴冷破旧的冷宫,他便可以见到除严叔以外的人,看到不同于冷宫的宏伟宫殿。

闻人倾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到了拦车的女子,她前身的死对头,右相的女儿蔺千叶。

他的皇父是女皇最爱的人,却因诞他血崩而死,当夜电闪雷鸣、女皇遇刺、皇夫去世,国师观天象称,此子克母克父,乃灾星也。

女人会毫不顾忌的告知她真相,因为她握有足够的底牌。

“它”,菊花,他明白,骄傲盛开的花瓣下是孤寂的身姿,一如他。

当年开在冷宫一角的是一簇野菊,他常常守在它身边,看着它呆。

走出那方天地,他也常常种菊,看着它就像看着自己。

如今她说,它不适合他,她是看出他把菊花比作了自己,她懂他,却也不赞同他。

他的身子开始颤抖,自以为坚硬的外壳被她一次次不经意的侵入,深埋在心底的孤寂也被她暴露在这秋日的暖阳下,可他为何会感到如此寒冷?

人们都以为他坚强,他冷漠,他出众,但他也孤单;其实,坚强、冷漠、出众,无不是为了掩饰他心底的那份脆弱无助,这似乎也成了他活着的意义。

可是如今,若连他深深隐藏的孤寂脆弱都被翻出,他该怎么办?

一双手臂圈住了他的身子,将他圈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暖意渐渐包裹了他,并一点一点融入那冰凉的身子,抚慰着那颗彷徨无措的心。

端着菜盘走出厢房的严叔愣愣的看着被闻人倾拥住的公子,泪不禁再次滑落。

而时不时瞄着院中动静的裴正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真是养眼而又感人的场面啊。

感觉他的身子不再抖,她才放开他,“去吃饭吧”。

“饭好了”,回神的严叔连忙招呼着两人,同时快低头在肩膀处擦擦眼睛,怕两人看到眼角的泪。

跟上闻人倾步伐的虞无恕,也渐渐从刚刚的温暖中回神,明白生了什么,有些赧然,但心底的那份暖意无法忽视。

“哎呀呀,可终于等到开饭了。”裴正也不客气,还没等两人坐好,就动筷夹菜了。

严叔手脚麻利的将香气四溢的菜端上桌,便退下了,但他的欣喜也从轻松的动作中展露出来。

一边称赞饭菜好吃的裴正也不忘偷眼观察正位而坐的两人,这会儿两人都恢复了以往的神态,各自安静自然的吃饭,似乎刚刚的亲密样儿根本就没有生一样,这让裴正颇有些遗憾。

“刚刚我什么也没看到”,她这明显的反话一出口,让虞无恕一个呛咳,也引来闻人倾的一个冷眼。

当然也如愿的看到倾为夫郎轻拍后背的场面,裴正觉得那个冷眼也值了。

之后,饭桌又恢复了安静,但即便什么也不说的两人也显得非常合拍,裴正暗叹,自己何时也能找到一个琴瑟和谐的夫郎呢?

吃过饭后,两人就准备回去了,虞无恕送到门口,直到被他注视的身影消失在巷尾,才转身回到院中。

走在青石路上,他迈前的步子因眼角扫过的一物停了下来,从菊花枝蔓边捡起一个手工精细的粉色荷包,他的心瞬间冰凉,这是她刚刚摘下白菊的地方。

“公子,怎么了?”严叔见公子送完小姐后呆站在花圃边,走到近前也看到了他手中的荷包。

公子自小就喜读书,一点儿针线活儿都没学过,这个荷包定不是公子绣的,难道是小姐落在这里的又被公子捡到?这又是谁家公子送小姐的呢?

不能怪严叔这么猜,荷包本是男子送女子之物,看刚刚明明有了一丝轻松的公子再次陷入了沉寂,公子怕也是这么想的吧。

“那个,公子要是愿意学的话,老奴可以教你,”,严叔试图安慰虞无恕。

“不用了”,虞无恕攥紧荷包,转身回房了。

严叔站在原地,叹了口气,眼见两人的关系好转了,可也不知是谁送了小姐荷包?现在两人还没有圆房,小姐若是喜欢了别家男子,那公子该怎么办?

荷包放于桌上一角,虞无恕坐在床边,恢复了以往的淡漠,但目光还是落在远处的荷包上。

他嫉妒了,嫉妒那个被闻人倾小心藏着荷包的男子。

以前,他以为自己会孤独终老;后来,奉旨嫁给比自己小三岁的小表妹,他也不以为意;事实也如此,莫不理睬也好,不圆房也罢,这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可是,当她开始关心他的腿伤、设法缓解他在船上的不舒服、一眼就能察觉他瘦了、为维护他打了五皇妹、拥住他挥去心中的那份孤寂和脆弱时,他几次都湿了眼眶,他明白她对他来说,是个特别的存在。

却在刚刚才突然醒悟,这份特别就是喜欢吧,原来,心中麻木的他还有喜欢和嫉妒这样的感觉。

是该庆幸?还是悲哀?

闻人倾回兵营的一路,心情同样不平静,打定主意置身事外的异世生活却一点点脱离了轨道,先是对爹爹的心软,再有就是虞无恕。

自己的目光不知何时就不自觉的停留在他的身上,不喜与别人有身体接触的自己却会给他敷药、会牵他的手、会拥住他,感情匮乏的她却清楚的知道自己不喜看到他竖起的淡漠外壳、不喜他瘦弱的身子、不喜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脆弱。

是喜欢吗?她说不清,但如果注定要在这个异世生活一辈子,她愿意把他护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