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那个高高在上的父皇为何给了自己这样一个名字。许多人都说,他对他满怀希望,一心要把江山给他。可他只能苦笑,在他还没有明白江山代表着什么的时候,便被莫名其妙的推进了护城河。

“这几日小姐用了林宁那厮配的汤水,面色明显好了许多。说不定小姐的病就从他这汤水上去了根儿,也是老天有眼,不亏小姐救了他一命。”雪雁说着,索性半跪在黛玉跟前,掀开盖碗,用银质雕花汤匙喂黛玉。

开门的是个老家人,四十多岁的样子,见外边两个公子气度不凡,自然不敢怠慢,忙上前行礼问好。

必须承认,儿时的这些遭际对黛玉一生气质和人格的形成差不多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她那绝世的才华、诗意的性格与浓郁的悲愁,几乎都能从这段生活里找到最初的影子。尤其是贾敏去世的那一晚,她失去的不仅仅是母亲,还有那无忧无虑的童年。

一共在世上活了五个春秋,虚岁六岁的孩子。

“公子又何必强人所难?!‘林’姓乃普通百姓的形式,在百家姓中排名居中,祖上既无伟人,更无君主,有何高贵之处?倒是公子身份贵不可言,恐怕继续用这个姓氏,不合适啊!”

“有什么‘贵不可言’的?我不过是攘攘红尘中的一粒尘埃而已,随波逐流,生死皆不由己,又有什么可‘贵’之处?老大人不必耿耿于怀。若是怕我住在这里会引来灾祸,那么我今晚即可离开。”林宁固守己见。

“既然公子这样说,如海也只能替公子瞒着了。只是以后这书童的说法还是要改改。不如公子就做我府上的清客吧。”

林宁点点头,算是答应。

其实离开这里林宁照样活得很好,而且可以悄悄地摸进京城圆满的完成任务,再回到自己来的地方。可是一想想小黛玉的病,他又忍不住决定留下来——毕竟这样的病症能被自己治好,就是回去了也有炫耀的资本。

林如海即刻开门,叫了管家进来,吩咐下去。以后谁也不许拿林宁当书童待。说林宁原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公子,从小熟读史书,因与家人失散,才流落到此,说不定将来找到失散的亲人,却是一方大员,名门贵族。又严令,从此后家里上上下下,都要叫他‘宁公子’。谁有一丝一毫不敬之心,立刻打死。

林如海素来宽以待人,如今跟随他来扬州上任的,又都是林家的世仆,这些人在林如海跟前当了十几年的差,多多少少,总也见过一些世面,明白一些要紧的道理,老管家更是陪着林如海一起长大的,从未见过他如此严厉,如今这般吩咐,知道里面定大有文章。一个个全都连声答应,不敢有半点违拗。

林宁也不多话,嘴角只是带着淡淡的微笑,仿佛眼前这一切不过是浮华虚梦一般。

老管家立刻忙起来,先给他调换屋子,又安排家居摆设,林如海因惦记妻子的病情,同林宁点点头,率先回内宅去了。

贾夫人一觉睡醒,此刻正歪在炕上同女儿说话。因听说前面来了贵客,不免又猜测一番。

忽听门口丫头请安的声音,知道林如海回来,便强挣扎着坐正了身子。黛玉忙又吩咐丫头拿了一件如意琵琶襟的小袄披在她瘦弱的肩头。

林如海进门见这般忙碌,便叹道:“何必又起来?还是躺着吧。”

“一天到晚的总是躺着,这身子都酸麻了。还是坐一会儿舒服。”贾夫人酸涩的笑笑,极力做出一副无碍的样子来,无奈总是憔悴的面容无法掩饰,于是笑,便越显得她形容枯槁。

“哎!瞧这一场病,把夫人给折磨成了这副样子。好歹天气暖了,也不怕了。”林如海叹了口气,在窗前的绣墩上坐下,因见女儿脸色好些,便道:“宁公子的汤药很是对玉儿的病症。不如明儿也请他来给夫人诊诊脉?”

“宁公子?”贾夫人奇怪的看着林如海,何时结交了以为宁公子?

黛玉却已经听到了前面父亲的吩咐,便轻笑道:“母亲不必多心,宁公子就是原先的林宁。”

林如海便扭头,对屋里的丫头打了个眼色,众人忙悄声退下,贾夫人的贴身丫头最后一个出去,顺手关紧了房门。

黛玉从小懂事,见父母有要事商量,便要起身告退,却被林如海留住。

“玉儿不必走开。你也不小了,一些事儿多知道一点儿,放在肚子里,自己也求个明白。只是记住谨言慎行四个字,也就罢了。”林如海说着,从绣蹬上起身,坐在床边,轻声叹道:“今天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来了。”

“两位阿哥来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贾敏惊诧的看着林如海,见他神色凝重还以为有什么要紧的国事。

“他们是微服来的,一个随从都没带。我想,他们应该早就到了扬州。”说着,林如海又叹了口气,“其实他们来也没什么,虽然我现任巡盐御史,是个肥缺,但我林家素来自重,不与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为伍。就算是皇上微服私访,也找不到我林家什么错处。只是,想不到啊!今儿竟然生了一件奇事。”

“什么事?”贾夫人焦虑的看着林如海,只觉得胸口一阵憋闷,忍不住又剧烈的咳嗽了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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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亲,您不必担心,既然是奇事,便算不得坏事。何必着急?”黛玉忙上前替贾夫人抚摩胸口,捶打后背,好一阵子,贾夫人终于平静了喘息,叹道,“是我焦躁了,反而不如玉儿。”

“玉儿救回来的那个人,被四阿哥瞧见了。四阿哥竟然愣神了半晌,还念出了四句诗……”

“这倒是奇事。难道四阿哥会认识一个流落异乡无家可归的游子?”黛玉不解,疑惑的看着父亲,只等他把话说清楚一些。

“那四句诗,别人不知道,我确是知道的。十年前京城地震,皇宫里数处宫殿倒塌,皇上和各位娘娘被护送到京西畅春园暂居,在转移的过程中,德妃娘娘所出六皇子胤祚,不幸掉进护城河,生死不明。那年,四阿哥只有七岁,我恰好陪夫人进京探望岳母,因奉皇上召见进畅春园面圣,恰好六皇子生死不明的消息报上去,七岁的四阿哥在皇上的澹宁居门外,听见这个消息,一边流泪,一边吟诗,就是这四句。”

“难道,这是四阿哥悼念六皇子的诗?如何今天又重新提及?”贾夫人也有些云里雾里。

“四阿哥说,林宁有六分像,像他的一个故人。夫人哪!你说,这其中是否藏有玄机?”

贾夫人一下子愣住。

十年了!一个六岁的孩子到一个十六岁的公子。

竟然还有六分像。

足见其中的端倪啊!

贾夫人不傻。

林如海更不傻。

黛玉从小精灵,更是听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一家三口,结沉默不语。

卧室里安静的可怕,连空气都凝结了一般,令人感到窒息。

“老爷,这件事若是不报上去,可是杀头的大罪。”贾夫人终于打破了沉静。

“可是,夫人,他不承认,我们就算是想报上去,又有谁肯信?就算报到了皇上跟前,皇上会信吗?时隔十年,这件事情若是真的翻出来,那要牵动多少人?”林如海十分的为难。

“可是四阿哥今天已经见到他了。”贾夫人担忧的看着林如海,自己举案齐眉同甘共苦了二十多年的丈夫,满怀担忧。

“四阿哥临走时说,让我好好地照顾他,并没说其他。我也试探过他,这个人……深不可测啊!总归,要好好地待他就对了!从此以后,他不是咱们家的奴仆,而是我的朋友。夫人自然明白,而玉儿——你,也明白为父的心吧?”

“父亲,女儿明白的。以后女儿只称他宁公子。绝不轻慢。”黛玉的心一沉,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好像有一个十分喜爱的东西忽然间丢失了一般。

“好,好女儿啊!为父上了年纪,后院的丫头婆子们若有什么言语上的差错,玉儿也一定要上心才是。万不可因小失大!”

“是,父亲的教诲,女儿记住了。”黛玉早就站起身来,等林如海的话一说完,便立刻福身下去,满口答应着。

“罢了,玉儿还是小孩子。老爷别吓着她。你去吧,让王嬷嬷服侍你吃了药,也早点睡下吧。”贾夫人爱怜的看了一眼女儿,心疼的说道。

黛玉辞别了父母,出门来,带着丫头婆子回房。一路上一言不,连平时喜欢开玩笑的雪雁也感觉到气氛不对,不敢多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