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知练的是什么轻功,轻盈如三月的烂漫桃花散于山风之中。腾起时不曾见他借力,落地时无声如蜻蜓点水。

她能听见身后那些人像马蜂一样嗡嗡嗡地往佛堂里挤的声音,所有人都在为了自己的性命而挣扎。

曹宁哈哈笑道:“妖女大人的手段,若能有幸一睹,是我的福气呢。若是再进一分,侥幸胜之……那我岂不是能一举扬名江湖了,哈哈哈哈。”

“并不是哦,你的破绽不止这一个呢。”绮罗眉头舒展,淡道,“记得吗,昨天晚上,你跟我说的话。”

习惯了,一时半会改不过来。做梦的时候容易紧张,就,唔。

普慈被周围的尖叫声拖回到了现实,他茫然又惊恐的看向了周围四散逃跑的人,像是个茫然失措的孩子。

“呵。”她冷笑了一声,没再说下去。

杜二听她笑着讲出这些话,却只觉得每个字都像是带了冰碴子似的,冻得他浑身冰凉,一个劲儿的打哆嗦。尤其是说他手脚不干净的时候,更是觉得这两只手长在自己身上都是多余,恨不得当场便把他们卸了,换自己的安全。

“你……”绮罗银牙几乎要咬碎,她平日里,骂人骂的从来顺溜,能骂几百句脏话不带重样的,可此刻,她竟然觉得,脑内无词可用,无话可骂。

“咳咳咳。”绮罗咳嗽着,一边挥着手往那边走去,却哪里还有什么妖怪,“嗐,竟叫它给跑了。”

够了……够了……

那黑影发出了一种莫名的低吼,周遭的枯木有不少都被震得拦腰折断。那东西猛地从树林之中跳了出来,巨大的身影从绮罗头顶的越过,把头顶的月光都给遮了个干净。绮罗及时地刹住了车,仰起头长大了嘴巴,看着这个庞然大物从她头顶上一跃而过,而后“砰”的一声,落地轰然,未作片刻等待,便又猛地跳了出去。

迟悟道:“我看见结界了。”

绮罗:梦、梦游?

一旁的迟悟实在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罗汉也跟着笑得直不起腰,简直要笑出眼泪了。

曹宁:“???”我说的不对么?

自从进山以来,罗汉就成了绮罗的跟班。虽然绮罗一而再再而三地说了他们只是同路,不是同伙,他还是乐颠颠地把迟悟和绮罗两人的包裹都抢过来替他们背了。他们两人的东西本来就少,也不重,绮罗乐的清闲,也就随他去了。

得亏罗汉及时地从她身后拉住了她:“老大,老大,冷静!”

绮罗看着这个身壮如牛的糙汉感动的就差拽起袖子抹眼泪了,狠狠地被膈应了一把,扁着个嘴眨着眼睛看他,一脸的嫌弃和无语。

他吓得尖叫了起来,疯狂地跑了出去。他踩着枯黄的草地,撞开了那破落的木门,可一直有东西在追着他。

“那我摇你的好了。”绮罗扭过头去看他,眨了眨眼睛,然后迅速地伸出两只狗爪子捧住了迟悟的两只耳朵,摇了起来。

好家伙,她把她爹的魂魄都弄丢了,阴差阳错地却把之前的饭钱问题给解决了。

少年侧身坐在床沿边,脊背微微地绷出了一种好看的弧度。他眼梢微垂,眸子里是少年人特有的清亮,漂亮的眉骨轻轻地蹙起,一副若有所思地模样。

有几个青铜人已经有后退的架势了。他们想要后撤,却发现……做不到!他们的手腕被一个少女紧紧地箍住了!

一个络腮胡子的伙计站到了她面前,笑呵呵地把一盘盐水鸡放到了她面前,面上洋溢着灿烂的微笑,嘴角都快咧道耳根了。他声音粗犷,殷勤又和气地笑道:“客官,您慢用啊。”

绮罗:“……”

绮罗问道:“我爹的魂魄是怎么回事?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她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小房间里,光线很暗,倒跟锁妖塔里有几分相像。再细一看,原来门窗都被用厚厚的布料给挡死了。

修者中猛然爆发出了骚乱,所有人都惊恐地叫嚷了起来,焦急地跟自己身边的人议论起来。

道长生身量极高,修为又强,平日里即便不动手,都会让人不自觉地退让和躲避,但此刻迟悟与他对峙着,竟让人莫名间有一种……似乎可以与其分庭抗礼的感觉。

那时候,道无情和她爹已经决裂了,长生也早就不再跟她说话了。可他转身离开的时候,状似无意地从那铁门上的小窗户里瞥了她一眼,秀眉微微蹙起,绮罗是瞧见了的。

“……”

绮罗一愣,有些讶异地看向了他。

这家伙不会是耍了诈,赢了我,还要即兴赋诗一首,狠狠地嘲讽我一下吧?!

她虽说自己脑补的能力很强,自己总喜欢给自己找点乐子,但也还没天真到真的会相信自己那些个没什么名堂的想法。

这种时候,自然也没人会来关心小孩子了。那个小孩便趁着旁人不注意,一个人偷偷地往一个角落里跑去。

一时间这小小的禅院也变得香火旺盛,门庭若市。

老和尚仍如以前一样,每日里眉开眼笑。清晨开门迎香客,傍晚执帚独扫空庭。

蛤蟆仍旧每日趴在水缸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周遭仿若与它无关的一切。

只有夜幕降临之时,它才会神不知鬼不觉地顺山溪而下,取宝盗金。

它听了老和尚讲了不知多少的经,自己也在人间呆了不知多少年,它知道,偷盗是罪。可它觉得自己不得不做。

它害怕下地狱,可它也心甘情愿地为那个老和尚下地狱。

见到老和尚的第一眼,它便觉得,他是该成佛的。佛不该犯错,不该背负罪过,那不妨就让它来替他好了。

替他犯错,替他罪过,完成他的心愿,是不是也算是助他普渡众生了?

山中无岁月,它听着撞钟响,听着木鱼声,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它不知山中青黄不接,亦不知边疆烽火动荡。

它只知盗金越来越难,只知来禅院的人礼佛的人面上的愁容越来越浓,老和尚每日的伙食愈来愈清汤寡水,禅院里的草木日渐凋零。

一日,一伙人来到了禅院当中,看样子像是山里的村民。几个男人并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那孩子它认识,以前时常来禅院里玩,因为老和尚是个很喜欢孩子的家伙。

只不过和从前不一样,那孩子现在饿的皮包骨头,看向四周的眼神都变得小心翼翼的,带着些微的胆怯,像是小兽一般。那几个胡子拉碴、衣衫褴褛的男人上门来,向和尚讨要些水和食物。

老和尚是个纯善之人,听罢便回身打算去庖厨中找些粮食,却在转身的刹那,被一个男人从身后,用一根木棒槌一击砸在了后脑之上。

蛤蟆惊得快要从钵里跳出来,那一击仿佛砸在它身上似的。心中一股钝痛,像是在一瞬间空了一片。

它早有预感的。

那些人虽然狼狈,可躲闪的眼神里隐匿了凶狠,老和尚太善,看不出来的。

老和尚瞪大了双眼倒在地上,男人们冲进了禅房里,有人叫嚷着:“快,找金子!他肯定还藏了金子。”

老和尚仍在抽搐着,跟随男人们一起来的那个小孩子被吓的瘫在了地上。

他眼睛睁得老大,呜呜地哭着,泪水从眼眶里止不住地流出来,从脏兮兮的脸颊上滑下,可他甚至不知道去擦。他的腿肚子一直在抽筋,想站都站不起来。

老和尚躺在血泊里,眼神飘得越来越远,他尽自己最大的力气,抬起手,似是想帮那孩子擦掉眼泪。

他断断续续地吐着气,对他道:“孩子……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