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这些人,其实是有怨言的,从罗汉险些丧命的时候,她心里就对这些人有了不满。现在,面对着曹宁几乎疯狂的质问,她也开始想到了,为何要救?

那刺鼻的气味较方才又浓了些,绮罗闻了,眉头不禁又拧紧了几分。

“我当时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却又偏偏并未细想。若要真是仔细地考量考量你的这句话……我倒是想问问你了,你为什么会觉得,罗汉跟我是不相干的人?”

“噩梦倒也不算是噩梦,但的确是……”绮罗道,接着又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那眼神里,不敢相信的情绪里,还有一些别的感情。害怕,担忧,惊恐?

绮罗微微皱起了眉头。她沉吟片刻,说道:“我原本也没打算杀他。”

杜二一听这个,吓的险些当场昏厥过去。那些干粮少说得十几斤,从他们身上割下这么多肉来,他们还有活路吗?这和要他们死有什么区别吗?

绮罗也不废话,甩手又是两巴掌,这两巴掌更狠,直打得他眼冒金星,两颊充血,槽牙都吐出来两颗。他再不敢隐瞒,只叫道:“别杀我,别杀我!”

“这蛤蟆皮还是金色的,呵,金蛤蟆呀?”绮罗伸出两只指头嫌弃地把那蛤蟆皮捻起来,拎到面前细细地打量起来,

她看见破败的寺院里,自己用粗糙的双手紧握着木棒,砍向一个和尚的后颈,那和尚的鲜血喷到了自己的脸上,模糊了自己的视线,她看见一个小孩子惊恐地看着自己,然后像见鬼了一样哭喊着逃离,她看见自己在满目荒凉的山岗上啃食着树皮草根死尸腐肉,抬眼望去,日落虞渊,红的像鲜血一样……

我滴个亲娘嘞,这是蛤蟆成精啦!

“奇了,刚刚明明震动很强烈的,怎么到了这近处来,反而感受不到了。莫不是我们追的方向不对?”他们自从出了林子,那震动便停止了,这让绮罗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

绮罗立时便明白了:噤声。

那老僧看见这糍粑,也是一愣:“这……玲玲从哪里拿来的呀?”

不,说佛堂都是在瞧不起佛堂。

绮罗听罢瞥了他一眼,心道,怪不得。

罗汉到这会也没反应过来,这人到底是干了什么,让这位祖宗发这么大脾气?

小二一口气说了好大一段话,才把这个故事给讲完,他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一口气灌下去,这才舒服地长出了一口气。

他看见了遍地是面黄肌瘦的死尸,看见了母亲抱着孩子化为白骨,最终,他冲上了山崖,看见了巨大的落日像血染的铜钱一样高悬在上。

“嘁,天下第二的大魔头,你们也敢惹,有眼不识泰山。”她一晃脑袋,收了法相,一屁股坐在了路边上。

绮罗的身体毕竟异于常人,恢复起来快得很,没一会工夫便能下地,像蚂蚱一样蹦跶来蹦跶去了。他们便在那妇人的带领下,到了另一个房间里,看见了正熟睡的豆官和当时救了他的汉子。

好不容易才失而复得,好不容易才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希望,这次若是丢了,她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回来,她要到哪里才能找回来呢?

“喀嚓”的一声哑响,一个青铜人的手臂凹陷了下去。被那少女抓住的地方直接被攥成了废铜烂铁,就像是一个小孩子轻轻巧巧地捏皱了一个纸卷一样。

“得了得了,吃你的吧。一顿饭钱而已,我想办法弄来就是了。实在不行,就不给钱,大不了就打一架么。”绮罗劝服着自己放宽心,心安理得地拿起了一个馒头。

“豆官儿,你娘呢?”迟悟问那小孩,“你送的生辰礼她可喜欢?”

哪怕只有那么一丁丁点的线索,她都绝对不会放过,哪怕有人以此来诱骗她去刀山火海,她也会毅然决然地去送死。

绮罗呆呆地在床上坐了一会,脑内翻来覆去地想着在屠龙宫里发生的事,心中五味杂陈,竟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般。

“她爹……”第一个出声的人惊恐地睁圆了眼睛,他先是喃喃自语,而后惊恐万状地叫道,“那不就是……炽炀吗?”

挑衅屠龙宫主,一战成名,然后功成身死,留名千古吗?!

在北疆,冰火城,魔族发生了兵变,她爹的部下反叛。于是,业火红莲的巨阵爆发,方圆五百里的城池全部付之一炬,一干二净。

她原本也就预料到了,这些人又不都是傻的,不可能所有人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相信她的话。

另一边迟悟面上的神色反而十分地平静,简直称得上气定神闲了。他握着绮罗的手,把她往自己身边微微地拉了拉。

就在她感觉自己已经使了吃奶的力气,冒着背过气去的危险,都快把自己扭成了麻花的时候,才勉勉强强地看清了他写的字。

莫不是屠龙宫的那位知道她在这里几年都见不到一只鬼,终于良心发现,特地送个漂亮的来给她补补眼睛?

竟是一张巴掌大小的纸人。

普慈见了,心中大约也知道了。他双目微阖,过了良久,道:“我不成了。”

“大师……”周围有人忍不住出声,却又不知该怎么接下一句。

普慈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似是叹息地道:“活了这么久,也该到头了,有罪之人,终究是要去赎罪的。那孩子说的……其实没错,我的确有罪。我犯了……偷盗之罪。”

这情态,倒像是回光返照,想要将自己这一生回顾一番了。

偷盗之罪,绮罗听罢不禁微微一愣。

普慈缓缓地喘了一口气,继续道:“我以前曾偷盗过百两黄金,后来,偷的了一张人皮。”

“这副身体,不是我的,是大师的,我本不该偷盗。听大师讲了那么多年的经,心中却仍旧贪念未消,说来真是惭愧,惭愧啊。”

“可我真的羡慕啊,大师有着这么一副和善的皮相,天生慈悲,该是能成佛的,不像我,没有慧根,无论如何也成不了像他那样的人。顶了这副皮相,愧受了这么多年旁人叫我大师。”

“咳咳咳……”普慈说着说着,深凹的眼眶里淌出来两行浊泪,再说不下去了,一旁的众人之中,有些心软的女子早已经泣不成声了。

他喘息良久,抬头看向了迟悟:“迟公子,你年纪虽轻,于佛理却比老衲精通的多,老衲自愧不如。老衲想问问,若是轮回,来生我会是什么样子。我犯了偷盗大罪,会受怎样的报应?”

他眼里噙着泪,目光里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光,瞧着迟悟,似是在等一个回答。

迟悟沉默了半晌,抬头道:“大师一辈子行善积德,下辈子该入天人道,享齐天之福,无灾无难的。”

普慈轻咳了了两声:“多谢公子,公子不必安慰老衲了……”他忽然轻轻笑了:“我不奢望能入天人之道,能还清此世的业罪就好。”

这样的场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绮罗呆呆地看着这个老僧,心中五味杂陈。

她没办法说他迂腐,没办法说他傻,只是替他伤心。她一阵恍神,再惊醒过来的时候,脸上已经不自觉地挂了两行泪了。

多久没流泪她已经不记得了,此时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一旁的罗汉忽然戳了戳绮罗,绮罗心情不佳,皱眉问道:“做什么?”

罗汉挠了挠脑袋,小心翼翼地道:“他刚刚说……这副身体是他偷来的?”

这一声虽然小,但在安静的环境中显得十分的清晰,听的周边的人全都皱眉看向了他,普慈也轻轻地叹了一声,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众人均对罗汉怒目而视,心说,你这个傻大个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啊?你没看见大师都已经因为这个事愧疚成这个样子了吗,你还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是想让大师到死都心怀愧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