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

都是树!

好多很高大的树耸立在他的周围,幢幢晃动的庞大影子就像那些人一样,不断的向他压迫而来,就算他死命的挥动著他小小的手脚奋力挣扎,也抵挡不了…

不行!不可以去想,他必须照著娘的指示赶快走…

可是…他好累又好饿,身上还有好多的伤口一直、一直在痛著。但是娘说要走,不可以停,不可以被抓回去。

奶娘已经被抓回去了…

所以他只能一直走,一个人走…

可不可以休息一下下就好…真的一下下就好…小小的手按著双膝急促的喘着气,来不及说服自己,疲乏的双腿已经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小小的身子倾跌在遍地落叶铺成的毯子上。

他摸了摸自己的双颊,庠庠的,有水…明明娘叫他绝对不可以哭的…

可是,娘…衡儿好想你喔!

没有回应。

四周还是只有微风穿过叶间沙沙作响的声音。虽然已经是夏秋之交,仍是有那么几只忘了季节的蝉儿唧唧叫嚣著。唧唧的和著古木摇摆的吱嘎声,耳边的诡异,沉重的盘旋在风吹过的瞬间。

好难过…从昨天开始就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冷得像被冻结起来的脸颊上,有著扑簌不止的泪珠串串而下,泪有没有温度呢?怎么却只有冷飕飕的风还在继续的刮著。

他好孤单喔!会不会再没有人注意到他?会不会从此大家都忘了他…

小小的身子就这么蜷缩在一地落叶上,大大的眼睛张著却没有焦点,知识静沉沉的流著泪…

嚓!灌木丛另端杂乱交错的枝桠让人霍地给一把拨了开来。

“哗!不得了了!”那人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师弟快来,你瞧我找到了什么?一只会哭的小鸟!”

“真的!我瞧瞧!”一个十岁的小男孩奋力穿过灌木丛和他的师兄,来到了落叶床上,极力戳破了寂静的谲然。

“啊!”晃动的魅影中,一个全身带血的小小身影,背对著他们蜷成一小团。看似一动不动,但若再走进一点仔细端详,那小小的肩膀好像有那么一点在抽动著。这天气里,又是在这阴暗的林子里,却有个身上只著一件破碎的单衣,双髻也已三乱到几不成型,一个只有五岁大小的孩子身影。

早先出声的那一个孩子,将身体移向落雨唱的中心,探著瘦小的身子,以符合一个十二、三岁年龄的好奇问道“师弟,要带它回去吗?”

“当然要。”小男孩用冷静的语气,不置可否的回答著。

他一个旋身,脱下身上深青色的外衣,轻飘飘覆上那一抹不堪入目的破碎的狼狈,伸出手想要去碰那不该显得满盈著哀凄的肩“你,还好吗?”

这小小不带恶意的碰触,却激的这抹身影顿时动作了起来,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迅速地翻滚远离他的身边,深青色的外衣飞落在地面上。

“哇!好有个性的小鸟!”十二岁的男孩弯著腰,双手撑膝看着这样的经过“可惜不太识得抬举!”

“师兄…这时候你不说话也是可以的。”面对著小男孩的是一张极为漂亮的小脸,虽然血渍斑斑,依然看得出口来如果清洗过后的清丽,可是这样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张大的眼睛依然没有焦点,只有胸前揪紧的小手泄露了真正的情绪。

即使如此,小男孩心中却起了一阵不知名的波动,翻翻滚滚的骚乱爬上爬下的,甩甩头,也暂时甩开这不太受到欢迎的情绪。

“你别怕呀,我会帮忙你的…来…”他拿起落在地上的衣服,慢慢靠向这个纤瘦的小人儿,用著连他自己也无法察觉的温暖口气,吟送关心“你把衣服披上吧,不然你会著凉的…啊!我叫孟无拙。”他对小人儿报上自己的名字。

不知怎地,这一回看来,随时几乎要飘散风中的小人儿没有逃避开来,小巧的双唇无声的形成了“孟无拙”三个字。弱质的身子抖了抖,又跌扑向湿冷的泥土地,默然的面孔上似乎读得到那么一点点放松警戒的表情。

孟无拙很满意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拿著衣服,将彼此之间的距离大刺的跨过。而越过的,不只有那小小的几步。张开衣袖,将衣服围上小人儿纤细的身子,把暗扣仔细的扣上,慎重其事的将衣服扯了扯直。

这是看似滑稽的场景。五岁的孩子穿上十岁孩子的衣服到底是太大了,简直就像是一堆布料要把一个孩子给吞没了一样。

“嘿嘿!果然很怪哪!”孟无拙的师兄这下也走上前来要摸小人儿的头“我是他师兄,我叫华…”不待他自我介绍完毕,小人儿紧拢著还带著温暖气息的前襟,一个箭步撞进了孟无拙的怀中“文…典…”

“走开!师兄,你吓到他了!”孟无拙抱起小人儿就往来时方向走。

曾经清秀却布满漠霜的小脸沉沉的埋在他的怀中,小手紧紧的抓住孟无拙哪个衣的前襟,留下了红色的血痕。萧条的小小身影,在接触到太阳的一瞬间,刹时活了起来。

“奇怪,怎么你就没吓到她!”华文典也跟著蹦蹦跳跳的离开了灌木丛,对著只有矮自己一个头的师弟抱著小人儿瞧呀瞧的“…这个小女娃长得好漂亮喔!师弟,换给我抱抱吧!”

即时的,小人儿闻言更往孟无拙怀里缩了进去。

“抱歉!师兄,她不愿意,你没这个荣幸。”孟无拙拉开眉眼的大迈步前进“…不过,她似乎有点生气的样子…”他斜著头猜测怀中小人儿乍变的情绪,也好奇自己情绪转变的诱因在那里,明明刚才要上山捡草药的时候,还很心不甘情不愿的…

“是吗?我看她没什么不同啊!”华文典摇了摇头,他看到的是“拒绝”但这对他没什么大不了的,也不会妨碍到他今天的食欲。

师兄弟两人并肩走在山林小径上,每踩出去一步都有著落叶破碎的声音,劈劈啪啪的响个不停。

幽静的丛林悄悄刮过一阵凉凉的山风,墨绿带黄的枝顿时摇晃不定,沙沙作响“我实在不懂哪…”待得风息之后,孟无拙的师兄吐出了疑惑“为什么这个娃儿会浑身染血,活象是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一样?”

也许实际的情况并没有他所形容的这么严重,但人们说话的时候,总会不自觉的便夸大了许多,这也是人类世界的一种通病吧!

孟无拙点点头,将怀中逐渐下滑的人儿拉高回原来的位置。

这也是他心里的疑问,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会使一个小小的娃儿用著没有表情的表情哭著,冷冰冰的就像是没有了魂一样,只剩下眼泪奔腾肆态出她内心的情绪,这不该是一个小娃儿该有的神态,她应该跟师妹她们一样是活泼好动的呀!“回去再请教老师好了,我不想让她那么快再去回想不愉快的事。”

“你是对的,就像我打破师父的宝贝花瓶之后,我也不愿意去想这回事一样!”即使是被人叫做师兄,也还不过是十二岁的孩子罢了,玩心是谁都有的。

“师兄,你跟她是两回事,别扯在一块儿了。”孟无拙笑得差点失手让小人儿掉下去,也吓得小人儿反射性的用血红的双手慌乱的勒紧了他的颈子“对不起,对不起。”他嘴上道著歉,可脸上却挂著一副不相符的笑容。

华文典诧异的眨了眨眼,瞄了一样正兀自露著开心笑容的师弟,久不用已蒙的脑袋瓜上,隐约闪过了一道与此时此刻颇不相干的一道光。因为自个儿想不透,所以便向师弟求解“好像怪怪地…”

“怪?哪里?”孟无拙直觉的看向身上的小人儿“还好嘛!”

“嗯…”搔搔头,藏不住话的师兄还是继续著他的疑问“好像有点不一样…”

“不一样?”

低下头去的孟无拙没有其他反应,头垂下的角度也没有受到影响,心上的水瓶却失去平衡的晃了以下。抬起头来,温温的笑容依然,声音的表情却敛了去“我瞧她不怪呀!就衣服大了些,回头让大娘想个办法不就成了。”

“嗯…”说不上来,疑惑没来得及成型,淹没在累积的沙尘中。这大师兄是一个有风就有雨,却也消散的如午后雷雨一般快的性情中人。

窝在孟无拙怀中的孩子,微微的颤了颤。林中山风对这颦弱的娃娃而言,不啻是风寒的催化剂。

“幸亏这小鸟儿还有力气动,否则我真要怀疑她是不是不行了。”小孩子说话常是有口无心,但听在孟无拙这早熟孩子的耳中,可就有那么点不舒服了。

“童言无忌,这一回我原谅你的失言。”嫩生生的俊俏脸庞挂著的是,自从孟无拙拜入这师门下,就像春风一样的微笑。

笑着,孟无拙再一次拉高小人儿的身子“可是,咱们有些话得说个清楚。”

“哦?”华文典侧头看着神情依旧清扬的师弟,不解他口中不曾出现过的认真语气,即使如此,听惯了师弟吩咐了的他,也不会在这时候打岔。这师弟虽然比他小上个一岁又六个月再加十七天,但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常常会使得他以师弟马首是瞻,少了那么点做师兄的样儿。

“以后你别叫她小鸟了,她是我的。”一句话宣告了今生今世的归属。不过,在的孟无拙并没有想的那么多,笑笑的丢了一句“师兄,你得把这牢牢记著。”

“为什么…”呆师兄提出不明所以的问题,让孟无拙低头轻叹了一口气。

“不为什么,把它记著就是了。”孟无拙再一次调整小人儿的位置。他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一个五岁孩子的重量在抱著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之后,像是逐渐的加倍到有千斤那么重。瘦长的双手慢慢觉得开始,开始变得沉重,踏出去的每一步都显得困难万分,步履艰涩,英秀的面容也变得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