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要去风城。”

“你真的想好了?”于安看着眼前眼睛红肿得像是兔子的人,他肯定是哭了一晚上,林绰坚定地点头。

梅朔递过一碗水,他凑上前喝完,“我念完了。”

“嗯,都吃完了。”

一只蛋壳上出现了一道裂缝,越裂越大,一团灰绒绒的小球钻了出来,朝林绰发出低低的糙哑叫声,跌跌撞撞地爬到他脚边,不动了。

“我自己走就好了。”

第一只狮子过来,黑须红面大耳,所谓刻木为头丝作尾,金镀眼睛银帖齿,它不住眨着金光闪闪的眼睛,朝路边的人群做着腾翻、扑跌、跳跃各种动作。

“我教你。”

“还不是梅三少。”

他低下了头,“是,是我肚子在叫。”

“那,那很酸吗?”

梅朔突然冲那老板道,“我自己去调,行不行?”

他之前洗澡的时候,她都是直接呆在后院,等他洗完才进屋,一来她要在屋里,估计他也不肯洗。梅朔看着帘帐,他现在还真是相信她,她就呆在这里,他都敢下水洗澡了。

她居然觉得他像条狗,虽然他挺喜欢小狗的,可也不带这么挖苦人的。林绰微微翻了翻眼皮,嘴角抿了抿,转身不再理她。

梅朔伸手擦着他的眼泪,摇头轻笑,放下他,拉上被子盖好,“好了,早点睡吧。”刮痧按背的事,还得慢慢来,就像那大夫说的,一次性要是寒气排太多了,他的身子,也会吃不消的。

“不过这次,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是,是哥哥。”

“一向最能气她的不是你吗?”

“不要,先少放一些。”林绰急急道,梅朔用锅铲在一半的地方指了指,他摇头,她再往下减,他才点头。她把锅铲递给他,“我去看火,嫌小的话叫我。”

“嗯。”她点头,他却低下头不再言语,梅朔像是不想再提关于她的家人,“小绰儿,刚刚那碗汤翻了,给我再熬一碗?”

梅朔的下巴贴在他发际,他的思绪却飘到了两年多前的时候。

“不信。”他摇着头,梅朔笑着把他放下地,他看着她道,“你昨天去镇上的时候我搬的,我忘了告诉你。”

“怎么?”

其实内心深处的恐惧和胆怯从来没有散去过,只是被暂时地掩盖着,只要被掀起一个小角,就都会铺天盖地地涌回来。

“有蓑衣,不过多少还是会湿掉。”梅朔打了岔,又问道,“然后呢?”

说实话,每次见到人家站在船头,吆喝一声,船边那一只只鱼鹰扑通扑通跳进湖里,上来时从它们的大脖子里挤出一条条的鱼,她就羡慕万分,可惜,她实在没这个水平来驯养鱼鹰。

最适合打捞银鱼的季节是在春夏交际,它们的繁殖期,而秋天的银鱼,一条卖到几两银子也不足为奇。

林绰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她会不会觉得他很麻烦?

“是你带他回来的?”

“我问何月要了些,加上之前还剩下的,也算有一整篮子了。镇上没有这么新鲜的草鸡蛋,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林源死了男人许久,村里的人都知道,她和城东头的鳏夫有那么一腿。那鳏夫家里的条件倒是比林源好上一些。林源没去成集市,正郁闷着,就来找这鳏夫诉苦。

十两?林源倒抽了一口气,她怎么可能筹得到这么多银子?

林绰出了厨房,在梅家乱转,小侍的打扮很好用,没人会拦住他,他歪着脑袋念着一个院落圆洞门扉前的字,“玉,玉什么苑。”

里面突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似乎在生气,“我,我真是要被你气死了,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女儿?”

没有人回应,林绰慢慢走开,梅家的花园很大,穿过去,有一座三层高的楼,看起来夏天很适合乘凉的样子。“什么波楼。”怎么他都只认得两个字。

湖面平静无波,嫩绿的荷叶看起来才刚长出来,他走过石桥,前面又是一个院子。

林绰一眼看到院门口的红枫,再往上看去,两个字全都不认识,门洞前面站着两个小侍,穿的是绯色衣服,在那里推攘。梅家的规矩,细侍的衣服是暖色的,粗使唤的则是冷色的。

“你去。”

“才不要,昨天我才差点被托盘砸了,今天轮到你了。”

“不要,我不要去,我这身衣服还是新的,我可不想被弄脏了。”

“都是大少,派平护卫出去,结果要让我们来送饭。”他晃着身子,一转头,突然眼神发亮,朝林绰招手,“喂,你过来。”

“你是新来的?以前没见过。”

林绰点了点头,那两个小侍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把手里托盘塞到他手上,“你进去送个饭。”

“送饭?”

“对,对,你往里走,左边的走廊进去,一眼就能看到的房间,就那边。”

那两个小侍转身就要离开,之前那个似乎有些于心不忍,又回头道,“你敲一下门,不管有没有人应都进去,直接把托盘放桌上,然后用最快的速度离开。”

林绰慢半拍地还想问他们要去送给谁,那两个小侍已经相携走远,他拿着托盘,走廊很短,红木阑干,雕花围栏,边上正是刚刚的湖面,还能看到石桥,这座院落原来是半敞开的。

他敲了敲门,果然没有人应,推开进去,房里光线很暗,只有正对面的一扇窗推开着,其他都拉着窗帘。窗前是一个背影,背光看去,是一个很高的女人,似乎穿着灰衣,头发完全散下,没有梳理,一动不动地站着。

房里充斥着一股淡淡的木屑香味,他端着托盘站在原地,贪婪地吸着那股木香味,好像,和阿朔身上的味道好像。

虽然刚刚那个小侍让他放下托盘就离开,他却舍不得走了,他把托盘轻轻放在圆桌上,还是发出了一点声响。

“我不吃,拿出去。”那个背影突然冷冷地出声,虽然语调戾气十足,林绰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这个声音,这个声音。脑中突然出现了一段被遗忘许久的记忆角落,这个声音,在见到她之前,他就听到过,那个晚上娘不给他回家,他在破庙的时候,也曾经听过。竟然,那个在他脑海中萦绕许久的好听声音,就是她的声音。

梅朔觉得自己肯定是思念过度产生幻听了,不然怎么会听到身后有小绰儿的声音在叫她,她苦笑着摇头。

“阿,阿朔。”那个声音又不确定地叫了一声,她耳朵抖了一下,很慢地转过身,光线不太清楚的房内,对面站着一个青衣少年,一身小侍的打扮,她,她这是连幻觉也出来了吗?

然而那个身影却突然朝她跑了过来,梅朔的身子最近被折腾地很差,竟是被他扑得朝后退了两步,靠在窗沿上,这才稳住了身子,怀里温温软软的触觉却没有消失。是小绰儿,真的是她的小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