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惊愕,纯粹是因为梅朔为他花下的五十两纹银,从没见过,有人会把自己买进门的男子娶做正君的。

她摇着头慢慢站直了身子,“邱秣,你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买雪花膏做什么?”

那齐公子看了两人一眼,和那男子一起离开,这才发现,门口候着好几个侍从,等两人出去,才跟在身后一起离开。

“可是,你不是不喜欢吃甜的吗?”

林绰点头,她勾起一道浅浅的笑意,“下葬的时候,大多数人家都会有放陪葬品的习惯。我们家这生意,从打棺材,刻花,净身,含饭,入棺,一连串步骤,一直到最后挖坑都是包办的。这赚不到钱也不是个办法,于是我们就会在陪葬品里取上一些,”她声音越发的低,几乎是贴在他耳边窃语,“当然是偷偷的。”

“而两只手都有的,我都不知道除了你,还是不是有第二个。”她把他揽在怀里,“小绰儿,知道你有多特别吗?”

他回过身看着她,张大了眼,像是在问,我要做什么?

“我,我…”他我了半天,抽噎着说不出完整的话,自从爹爹走后,何曾有人会这样记着他,会买零嘴给他,会在乎他是不是在哭。他抬眼,眼神恍惚,却不知道自己的视线定定地停在她的薄唇上。

他蹲在里面,侧着身子,脑袋转向她,顺着里面最小的一只白毛公鸡的毛,“小白。”

“很久很久以前…”他话刚出口,梅朔就开始笑,他不解地看着她,“你继续,我只是觉得似乎所有的故事都是这么打头的,有点好笑而已。”

梅朔的屋子是她这一排的最后一家,边上就是蜿蜒的湖面,中间有不小一片空地,春夏日里杂草丛生,如今枯黄打蔫的也不少。

“我,我来拿东西,我娘呢?”

他依言走到她身边,她拉开椅子,“坐上去。”他回头看她,眼神很是不解,像是在问,要我坐?

“有人看到你把我儿子弄来了,还不交出来?”林源还在那里大吼,身后跟着不少看热闹的人。

“那,”那女人转了转小眼睛,“过两天我取银子来带人。”

“我也去吗?”

林影在这村上,上相也算是上乘的,加上从小娘亲又偏爱他,总也有些傲气,到了赵家,见门口挤满了人,心里不免有些不服气,那姓赵的,明明长得还不如他。

最开始的都是皇室贵胄的复姓,林绰指着第一个字,“这个我认得,东,是不是?”

“没错,你怎么知道的?”

“村口那边不是有一面墙,以前都写着“紫气东来”,这句话我认得,爹爹和我一起走过的时候教过我。”

“好,我一个个念给你听,念一排你先记一遍看看能记下多少。”

“嗯。”

“东方,西陵,赫连,澹台,北冥,南宫,左丘,端木。”梅朔顿了顿,“东南西北你都认得吗?”

“这个是南,还有…”他挠了挠自己,仰起头看她,摇着脑袋。

“慢慢来,我念一个,你跟一个。”

“好。”

梅朔一边念,一边在宣纸上用正楷慢慢写下来,好让他记。念了一排八姓十六个字,念熟了,梅朔觉得一开始也不用教太多,今天就这些就够了,林绰低着头,嘴里嘀嘀咕咕。

门上传来试探性的敲门声,先是轻轻地一声,接着重了起来。

她放下林绰,走出去开门,却是齐鸣,搔着头,似乎很是为难。

“有事?”梅朔挑了挑眉。

“那个,”她搓了搓双手,“我那屋顶漏得很厉害,看着天,明天可能又会开始下雪,我想着,你能不能教我该怎么修补?”

梅朔没什么反应,她接着又道,“我付你工钱。”

她摸了摸下巴,“也好。”她回身进屋,走到小院,掀开盖上了蛇皮麻布的木料和工具,积雪扑簌扑簌地掉落一地。

收拾了东西出来,“小绰儿,自己背着,回来我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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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点头,自己坐在椅子上,双手趴在桌上,书页摊在身前,一副乖宝宝的样子。她笑着出了门,和齐鸣一起走过去。

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时辰后,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进了屋,却发现他趴在桌上打盹,侧靠在自己胳膊上,露出了半张脸,一只胳膊垫在自己脑袋下面,一只伸在外面,食指搭进了砚台里面,泡在墨里。

她轻轻地走近,他那只手突然动了动,食指伸到自己眉际挠了挠,又放回桌上。

眉际那道伤疤,正好被涂黑了一小块,梅朔看着他的侧脸,玩心一起,拿起笔添饱了墨,轻轻地顺着那块黑点画了开来。

梅朔歪着头,墨色的半朵莲花,在那浅淡的眉角渐渐成型。

虽然她的动作很轻很轻,还是把他给弄醒了。眨着迷迷糊糊的眼,看着她的笑意,不明所以,也回了她一个笑容。

梅朔心口一悸,眼神变得迷离起来,那半朵墨莲,随着他眼角的弯起,她眼前,似乎出现了花开的景象。

她突然发现,该送什么给他做见面礼了。

虽然她和他的情况有点特殊,不该缺的东西,她一样样都会补齐,送完书下完聘送给未来正君的见面礼,自然也不能少了。

林绰不明白她为什么一直盯着自己看,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地方脏了,他伸手用力一擦,“别动。”梅朔阻挡不及,那未干的墨迹被擦了开来,这下,半张脸都印上了混乱的黑色。

他张开手,奇怪地看着自己手心沾染上了墨迹,梅朔还来不及笑,看着他脸上,那些墨迹竟像是渗进了皮肤,没有沾上墨的肤色也显得有些隐隐的青黑。

她急匆匆地去取了巾帕,沾湿了出来给他轻轻擦拭。一直等她全擦干净了,林绰还是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梅朔心下暗叹,他的皮肤比她想象中还要薄,还要嫩,以后不能玩这种在脸上画画的游戏了。

第二天,果然又开始下起了雪,并且比之前那场还要大,断断续续没有完全停歇的意思,天越加得冷,湖面结的冰其实已经能够承受人上去走动,不过一般也不会有人敢去走,要是怎么时候断裂了,摔进那冰冷的湖水,可是半条命都该没有了。

路上堆满了积雪,被踩实的地方,积雪结成了冰,走路也变得很艰难,一不小心就会滑倒。

早晨起来,屋檐上都挂上了晶莹剔透的冰凌,敲下来烧化了直接都可以用来喝。

林绰洗了大缸出来,煮烂了黄豆开始做酱,每天长出来发霉的毛就得马上刮去,发酵上半个月,等到过年的时候,就可以用来烧菜,或者用馒头蒸糕蘸着吃。

下午的时候,梅朔就抱着他坐在桌前认字,有时候他都会觉得,那张她新做出来的椅子,他坐的时间好像还没有坐在她腿上的时间长。

他身上的痧褪得很慢,第一次隔上了三天才全部褪下去,慢慢变成隔天按一次,后来她用水牛角做了一块刮痧板。看着他咬着唇,痛又硬撑着不肯叫出声的样子,她总是心痛得无以复加,却没有办法,硬着头皮慢慢加大力气。

厨房里灶神娘娘的嘴上被贴上了糖瓜,让她不能上天告状。林绰老是喜欢呆呆地看着,心里却在想着,她们家,能有什么事情让她去告状的?

眼看着,就到了二十九,小年夜。林绰在厨房里蒸着馒头蒸糕,梅朔却坐在堂屋折腾。

年画已经贴在了墙上,福字也出去倒贴在了门上,但她就是想不出来该写什么春联。她本来也就不是什么文人书生,可要随便写一副吧,她又不高兴,这可是她和小绰儿一起过的第一个年。

正想着,林绰从厨房里出来,手里拿着小半块热乎乎的蒸糕,走到她身前,期盼的眼神看着她,“阿朔,你试试,够软吗?会不会太甜了?”她就着他的手咬了下去,抬眼看着他,嘴里嚼着有一点甜丝丝的蒸糕,也不知道怎么的,就鬼使神差地落了笔,“眉黛生春点额妆,椒酒映人结簪发”。

一挥而就,林绰拿着红纸,就替她涂了浆糊沾去门上。她大概是完全不记得了,她这会不是在写成亲用的喜联,而是要写春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