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无衣看到我脸上的疤,应该不会感到惊讶,因为这就是他一手制造的。但我没想到,当我看到黄无衣,我却着实地惊讶了。

“薛神医说我身体还没好全,所以不容易受孕,等过个一年半载,就差不多了。”我也想过,可是一来我的确一直没能怀上,二来在行军途中生了孩子,也不方便养。

“谁呀?”里面传来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是琳儿吗?”

“我还以为,你是心疼那皇帝李亓昭呢。”他说,带着不好意思的嬉皮笑脸。

我捂住脸,眼泪从手指缝间落下。

我挣脱了他:“我没事!”

可是小玉拉不动公孙先生,公孙先生仍不停地向龙子建说着,什么要紧的是重新计划,对方会趁胜追击之类的。可是,龙子建此时对他的话,哪里还听得下去?

过年期间,连战事也松缓下来,丁凤翔的表情轻松,一边吃着饺子一边说:“朝廷军也要过年,何况,没准是最后一顿年饭了,现在不抓紧吃,以后没机会了!”

“哦……那好啊,给我狠狠地打他们。”

公孙先生向丁凤翔请求与我们同去吉安,丁凤翔便答应了,我打趣公孙先生道:“他肯放你走,说明你也不被看好嘛。”公孙先生尴尬地笑了笑。

“哦,那倒不妨事,”公孙先生道,“我来到大营才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郭坚举事,和我没有任何的关系,而且,在郭坚准备行刺丁凤翔前,我因为看不过去,曾透露了讯息给丁凤翔的手下,所以丁凤翔这次回来,至少不会为难我。”

他笑了,摇了摇头:“不,打从当上山贼开始,我和兄弟们就知道,这里,不是安身立命的地方。我加入大业军,也是为了能让自己,让兄弟们,有个家,有个……能让我们,心甘情愿,为之打拼的东西。”

“等等!”高星突然喊道,“给这小娘子拿床毯子。”

她替我着想,我感激她的心细,隔着手帕对她笑笑:“我走了!”

龙子建一听他这么说,忙伸手道:“哎别别!丁大哥,你不能冒险。还是我去,高星又怎么了,多年不见,我正想会会他,他不敢拿我怎么样的。至于李元那边,就拜托薛神医跑一趟好了。”

“嗯!”

丁凤翔一愣,似是努力想了想,然后一拍巴掌:“对呀!有!我记得有!他的手上有疤痕,我还说,好好一个清秀的小伙子怎么会有这种伤疤……看来他就是你弟弟无疑啊!”

“优色!”我叫道。

难道小鱼儿来找我了?不可能啊,这不可能。

我想了想,点了点头。

薛神医来了后,倒没理会龙子建那一番一时冲动爆发的窘迫行为,而是走过来对我说:“你这脸上的药膏,怎么没了呢?”

“你就是要死,也不能选择淹死啊,我叫薛神医给你配付药吃了死得不是又快又舒服?”他说这话,像认真,又像玩笑。

“那女子……”

“住口!”黄无衣果然被我激怒。与其拖拖拉拉,我宁愿他发怒,让我死个痛快。

她这一表白,令我哑然。正不知该说些什么,门外匆匆跑进来一个宫女,道:“娘子,皇上来了!”

冰池上的风当真有些大,虽然有阳光,可阳光抵不住季节的迁移,照在身上,好似披了一层薄纱,触感舒适,温暖有限。

黄无衣略低了低下巴,没有说话,像是相信了我的话,又像是在等待更多。

“是啊,”老太监答道,“要不是疯了,现在也是皇后。”

当李亓昭来看我的时候,有几次我会忘了他是我的仇人,不仔细回忆,还真以为,他是英俊体贴的情人。他说,等天气好些,就带我去冰池游玩。我满口答应,可是忍不住会问道:“冰池?那是哪里?”李亓昭说“是我们初次相遇的地方。”我竟然就点点头记下了。每当此时,站在李亓昭身后的黄无衣的眉头,就会皱得更深,我不知所以,竟还对他笑笑。

“那娘子你躺着,我去给你熬点粥,一会儿吃了粥,下床就在屋里走走也好。”碧水说。

“皇后?”我愣了一下,“你说兰若宫里住着皇后?”

“这不可能!”他恐慌地盯着我,“没有这种巧合,这不可能!”

李亓昭已经开始教小鱼儿读书写字,这一切,都是穆贺曾经做过的。这一晚小鱼儿已经睡着了,李亓昭从书房过来检查小鱼儿写的字。我瞥到他在灯下专注而认真的神情,恰似当时的穆贺,不禁愣怔了一会儿。

“朱姐姐,朱姐姐!”我从窗内轻声唤她。

我岔开话题:“小鱼儿,你怎么不多玩玩就回来了?”

他又说“他”了。我无心跟他计较,问道:“我的父母兄嫂呢?”

黄无衣的笑意终于掩藏不住,泛溢开来:“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还是说,你要我先脱?好!你不脱,我就先动手了。”

我掀开车帘,向上看,那离我越来越近的宫殿的房顶。闪亮的琉璃瓦,在当年的我眼中,平凡又美好。可是现在,我看着它们,却蓦地看到了满眼的鲜血。

他的出现对我来说,不啻于一声炸雷,但不知为什么,我的内心却很平静。也许是觉得,现在也没什么可畏惧的事情。

穆贺笑着拉着我的手,全程服侍我穿衣、洗漱,搞得我莫名其妙,最后他拉着我到床边摆放铜镜的桌前坐下。我一看,桌上的黛,已经磨好了。

我强行收了悲伤道:“还不赶快拿抹布来,我们干活。”

我们重新上路,伍五笑问穆贺:“不过穆公子,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就是大业军的?”

他出现在此时的一声“站住”,不知意味着什么?……

“好奇怪的名字,”我说,“是真名吗?”

然后我们不再多想什么,只是彼此相拥着睡去过了一夜。

对!就是他!就是他害得我和穆贺家破人亡!就是他害得我的侄子甫一出生便死去!他就是我们的仇人!

怎么办?该怎么办?我的头嗡嗡地作响,只觉得世界一片混乱。我扑到栏杆上,抓着栏杆叫牢头:“有人吗,有没有人?快去请大夫!”

黄无衣说话凌厉而阴冷,我简直像是感觉到了一把钢刀冰凉凉地抵在脖后,大气也不敢出。

过了两天,公孙先生终于要走了,我坐了马车送他出城十里。小玉随我一起,穆贺也跟来了——我本来是觉得公孙先生和他没什么关系,没有让他来,可是他主动要求陪我来送,我觉得他们读书人路上聊聊也不错,就让他也来了。

我想起了今天临走时,穆贺那个莫名其妙的动作。

我靠过去挽了穆贺的胳膊,朝里笑道:“相公和我到处转转,呵呵呵呵……”

“我没办法啊,我一进青楼的门,人家就簇拥而上,‘祝大爷’、‘祝大爷’地叫着,根本脱不了身啊。”

说每个男人生命里都有一个女神,而那个女神注定不是他的老婆,因为女神必须看得见摸不着,那样才完美,那样才可贵,那样才够味……说这番话的祝琳出奇的正经,很少看见他谈论女人的时候,脸上还能露出那般圣洁的表情。可当我问他“你心中的女神是谁?”时,他突然又换了表情,腆着脸一溜报出了不下十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