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风动作敏捷流畅的跳窗而入,单手撑在窗框上,一个伶俐的翻身,径直的站在了顾一北的桌案前面,此刻,他的手上还拿着两份精致的帖子。

顿了顿,徐斯又浅浅的勾了勾嘴角,那丝淡淡的笑容竟有着和李辰翔嘴角总是挂着的笑近乎相似的温柔和凉薄,“既然等得,看来,殿下是不怎么着急了?”话虽问句,语气却十分的笃定。

徐斯本打算摇头,复而又有些勉强的微微颔首,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看得出来,齐澜是站在三皇子那边的,藏得再深,当日在我的书房里,他和李辰翔言语动作间的熟络却也是难以掩饰的。不过,若非那次亲眼所见,恐怕,就是天天在朝堂上相见,我也很难想到,他竟然和三皇子走的那么近。一北,离他们远一点。”最后一句,语气里已经多了一丝凝重。

“顾公子,这边请!”见顾一北去意已决,秦昱也不再思量,起身在前面引路。

李辰翔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朗声笑道,“今夜坐在这里陪人赏花的人,却只是李三了!”虽是回答,却是避重就轻的略过了顾一北的问题。

“谢少爷!”苏管事在顾一北面前找了张椅子坐下了,小风却站到了顾一北的身边,微微俯身低头,手上自动自发的研起墨来。

“听你这么说,端王世子,倒也是个厉害的!”顾一北漫不经心的笑笑,眼睛里微微有一丝好奇的看着小风。

顾一北笑了笑,“我知道,刚刚就是随口一说!”就连现在还在继续查着的,陈相家的案子,还不是当皇帝的为了权利制衡、没事找事生出来的,真要有百姓告哪个权贵到了这里,反倒是有冤难申了!

徐斯看着顾一北,有些迟疑的点点头,说道:“今晚应该就会有圣旨下来,宋闻暂代丞相之职,我接手整个户部,迁升户部尚书。”

“英雄难过美人关?”顾一北开玩笑的调笑了一句。

示意徐斯把账目放下,李辰翔刚刚翻开一页,徐斯便已经自动自发的开口请他坐下,毕竟尊卑有秩,他是皇子是殿下,屋子里的别人站着可以他站着可就不行!徐斯的语调不卑不亢,只是,那股子意味不明怎么听都有一丝嘲讽的意味,而这讽刺的对象么,很神奇的,竟然只是在旁边安安静静的站着的齐澜。

碍于三皇子李辰翔的热衷于公务,满脑子想的都是尽早打发走这两个大人物的徐斯也没在意老管家出现没出现这等小事,连主厅也没让两个贵客进去坐坐,直接找了个丫鬟吩咐声待会儿往书房里上茶,便把李辰翔和齐澜全都领到自己的书房去了。

户部侍郎的名号没有变,虽然宋闻还顶着户部尚书的头衔,但整个户部已经全都是徐斯在管。另一方面,因为上次查探细作的案件,年后不久,徐斯便被提做了京兆尹,整个京畿司也都归在了他的手下。至于原来的京兆尹,正是当今皇后的娘家、琅琊王氏的世家子弟,明升暗贬,虽然职位是被提上去了,却是调到了一个没有实权的位置上。

小风终于点点头,乖巧的跟在管家后边走了出去。

至于苏管事会那么跟徐斯说,想必是以为徐斯早就知道这其中的关系,而故作玄虚,其实也是示意徐斯做给别人看的……

既然提到了细作,又是在边境上,那肯定就是其他国家的人了;自己少爷手下有两个人是专门管兵器制造和买卖的,这个他自己也知道,而少爷一贯的做法都是专人管专事,其中大多数都是像他这样,是按照都城分的,还有一种,就是像粮米或者军备之类,都有单独的管事。

翌日一早,小三儿已经从府里叫上了几个人跑去店铺里收拾了。

“嗯?”齐澜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花魁不花魁的,本来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既然烟荷特意提起,怕是就有些意思了。

“昨天你只是说了大概,圣旨文书军报什么的,我一样也没看见!”顾一北丝毫不管自己现在所说的话有多么的不合情理,“你的书房里应该有记录吧,在你和那个兵部尚书上完早朝回来之前,我要把具体的情况都弄清楚。”

“偶尔见过两次,不算熟!”徐斯也站到了顾一北身边上,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正好是端王世子几个人坐在那里聊的异常热闹。“端王爷是个值得深交,却不能深交的人!”

顾一北接过那张纸,看到上面的内容,略加沉吟,然后,却是极为明媚的一笑,让她苍白的脸色也有了几许生气,“先生过谦了,不过,南竹唤我一北就成,说什么顾公子啊!至于下人不下人的,南竹可不是我的下人呢,况且你刚刚还帮了我,又替我诊脉开方,算是我的恩人了,在我这里,怎能受如此的委屈?不过吧,我还是得叫你南竹,朋友之间,再叫南竹你先生反倒是我拘谨客套了呢!”

“哟,那边那个长的倒是不错呀!可比这个丑八怪看上去顺眼多了!”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顾一北皱了皱眉,正是刚刚那里主动挑事的那个人的声音。

“之前,苏管事已经把大体的赛程安排跟我说了,我说,苏管事这么能干的,你怎么不留在自己身边?”徐斯和顾一北已经坐到了椅子上,然后也示意苏管事坐下,苏管事却是个有眼色的,一边笑着跟徐斯谢过了,一边态度恭敬理所当然的坐在了徐斯和顾一北两人的下坐,安静的听着他们之间说话。

“少来了!”顾一北挑挑眉毛,咬着茶杯的一边微微一笑,含糊不清的说道:“你们这些个读书人就是假清高,碰见了哪个家门不幸沦落红尘的千金小姐,人家再来一个什么卖艺不卖身,你们就把那人当做了冰清玉洁的主,又是诗词歌赋的好不容易成了入幕之宾,还不是要一掷千金的,还偏偏说是什么红颜知己。那么重视,怎么不见有谁肯把哪位卖艺不卖身的小姐娶回家里做正室,最多不还是个妾,偏偏还搞得一副情深义重的样子,看了就讨厌!”

“你被提任为户部侍郎,那,新的户部尚书是谁?还是说是从户部侍郎升上去的?”顾一北纤细的手指轻轻的在椅子扶手上划过,发出轻不可闻的摩擦声。

已经每天装病成自然的顾一北点点头,昨日陈缀安刚刚离开,而陈家大少爷肚子里倒是也有点墨水,听说了望江楼这里总是文人骚客云集,百闻不如一见,自然也就过来喝了杯茶,自然,也就看见那那副顾一北和徐斯完成的千古绝对。赞叹备至的同时,也对顾一北产生了点兴趣。

顾安平像是被吓着了,嘴唇微微的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来。

等到重要的事情都说完了,顾一北又和陆亚慎两个人之间互相恭维客套了一遍,陆亚慎刚要起身告辞,就又被突然传来的呼喊声给挑去了注意力。

顾一北重新坐到椅子上,右手按在椅子的扶手上,食指慢慢的有节奏的轻轻敲打着,半响,终于冒出一句,“他好像确实不是个什么好人,我也这么觉得!”

“如你所见了呗!”陈瑶芳翘着二郎腿舒舒服服的靠坐在床上,双臂抱在胸前,在她的左手边上,还有两个形状极为诡异的口袋和一个包袱。

说这话时,顾一北黑亮的眼睛里、唇边的笑容里,满是对徐斯的信任。然而,就是这份单纯的朋友之间的信任,却硬生生的让李辰翔毫无缘由的感觉有些说不出的别扭古怪,甚至是,觉得好像很碍眼?

李辰翔握着茶杯的手指稍稍用力,指尖也有了些许泛白,随即慢慢的松开手来,他平复了一下自己颇有些古怪的心绪,轻笑道:“既是如此,那么本殿便也不多说什么了。”

稍稍沉默了片刻,之后,李辰翔才再度扬起一个笑容来,“话说回来,今晚,本来是要邀请一北赏花的呢,怎么不知不觉间,就扯到了那些个烦人的朝中之事。”李辰翔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一顿不顿的。

顾一北无奈苦笑,却也只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只是不住的在心里腹诽,明明是你自己想要编排审问素来和徐斯关系交好的她。“倒是一北的不是了,只是事关徐斯,也由不得一北不会关心则乱。”

顾一北极为识趣的把话题跑偏的原因全都归结到了自己身上,偏偏这个她和徐斯两个知己好友间情深意重的正当理由,却愣是戳到了心思有些烦乱的李辰翔还分辨不清的痛处。

李辰翔颇有些不悦的扯了扯嘴角,不知怎的,现在,他只要看见顾一北或是徐斯露出那副世间挚友难得知己的亲昵模样,心里便会无缘由的平生一股不知该针对谁的烦闷之感。

“一北和齐澜还不熟吧,下次若有机会,你们两个倒是真该认识一下!”不想再继续刚刚那个莫名的便让自己觉得气闷的话题,李辰翔毫不犹豫的将话题扯到了齐澜身上,理所当然的跳过了本来他和顾一北两个人都很熟的徐斯。

我对那个没个正形的“嫖客”齐澜齐大将军真没什么兴趣!顾一北在心中腹诽道,他们两个的第一次见面实在是太不讨喜了,也因为那日傍晚,齐澜称得上是调戏的话语,让她对这个同样心有城府的齐大将军恨不得避而远之!

“好啊,若能结识我东霖的齐澜齐大将军,一北不胜荣幸!”和心理的真实想法相差甚远,明面上,顾一北还是笑得弯起了嘴角,眼睛里一片真诚。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突然的出现在了顾一北的脑海中。烟荷,那烟荷日前匆匆离京——她既然做得了收集消息的细作,并且定然是齐澜的心腹之人,那么,自然便也总得一个简简单单的传令之人!

现在,京城里的局势愈发交错混乱,各方势力相互掣肘,谁也不能轻易奈何得了谁,若是齐澜身边的任何一个亲信出去,尤其是往边境方向的,定然会让人产生怀疑,想到会不会是齐澜想要调兵过来。而若是这个传令的人只是一个沦落风尘的弱女子烟荷,并且,烟荷原来所在的地方,便是边陲之地的清泉镇,那么,齐澜通过烟荷安排好暗地里的所有的动作,便都会理所当然的被人忽略。

猛然间想到了这里,顾一北几乎有些骇然。虽说她向来对那些个皇子帝王之类的并不在乎,可是,若是她的猜想不错的话,齐澜派烟荷传令给他的亲军的这手准备,等同于,一旦京城里的事态控制不住,李辰翔,便是要打算直接逼宫了!

“怎么了,一北?”看到顾一北的脸色突然间变得有些难看,李辰翔有些担忧的皱了皱眉,微微凑过去一些,用连他自己都几乎不敢置信的柔声轻轻问道:“可是夜里外边天寒,有些冻着了?”

顾一北微微的摇了摇头,唇边露出一朵淡淡的笑来,整个人的气质仿佛在瞬间发生了变化。她静静的看向李辰翔,黑色的眼睛里,有些隐隐的沉暗,更多的,却是仿佛什么都不在乎般的波澜不惊。

不知怎的,这样的眼神,这样疏离甚至称得上气质冰冷淡漠的顾一北,让李辰翔瞬时间也有一种心惊的意味。

“我要徐斯的平安!”顾一北突然说,语调慢慢的,却掷地有声。

李辰翔微微一怔,静静的看向顾一北。

今晚,顾一北第一次没有躲开李辰翔的视线,她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看到自己的影子在他的墨色深瞳里,“殿下,我只要徐斯的平安,”顾一北突然勾起嘴角笑了笑,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重复了一句,笑容明媚,如沐春风。

李辰翔面色不变,恍然间意识道,这是顾一北在和他讲条件。蓦地,心里不知是和感觉,惊讶愕然、意料之中,还是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和不满。“怎么说?”尽管心头思绪万千,李辰翔还是平静的笑问了一句。

“陈相家的嫡亲少爷陈缀安手里倒是有不少的珍奇宝玩,其中,自然也不乏漠北南域等国的稀罕事物,想毕,和陈家世代姻亲的琅琊王氏,自然也会有不少此类的珍玩之物。”

顾一北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吐字间却十分清晰,听起来让人感觉很舒服。“包括那些,不该有的别国皇室宗族手中才有的珍贵器物。”末了,顾一北又声音轻柔的慢慢补充了一句。

陈缀安手里那些珍贵却极容易惹事的东西,少不了她的免费赠送,甚至可以说是全部!至于皇后娘家的琅琊王氏,她虽然没有直接接触过,也没有任何渠道明着暗着的设计他们,但是,若是真要就着某一个由头给人找不自在,上面有李辰翔紧盯着不放,她在暗处借机作些个伪证之类的,于她而言,还不成问题!

李辰翔闻言微微挑眉,立时便明白了顾一北简简单单几句话中的意味。私藏皇室之物,本身是个可大可小的事情,可是,若是一国重臣家中却有了别国的皇室之物,只要抓着不放,不管是通敌叛国,还是预谋犯上作乱,可都是断断不得翻身的重罪!

顾一北却是缓缓的舒了一口气,微微转过头去,眼睛定定的看向那一树梨花,洁白如雪,纤尘不染。

李辰翔心里不禁微微一动,说不出是因为顾一北口中刚刚轻描淡写一般告诉他的那些个重要消息,还是说,仅仅是因为顾一北微微扭过头去后,那一段被雪狐披风的白色毛茸茸的细边映衬着的白皙纤细的脖颈,和肤质细腻、还有些微微的病弱苍白的侧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