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水不错!”顾一北浅笑。然后,便合上了账目册子,明知故问道:“刚刚那两人是?”

之前,他看到过给漠北军的那批军备和粮草的文书,以及户部相应的钱款账目。而那个提供这些物品的商家,竟然全都是一个人,这等巨商富贾,自然会引起他的主意。加上徐斯本人在朝堂上也是处境特殊,深受皇帝宠信,现在又等于和陈家翻了脸。他和顾一北之间,又是多年的深交,由此,也不由得他不去注意徐斯身边的这个人。

一来二去,以一敌二势单力薄官职对于面前这两位又实在是不够看的徐斯只能将丝毫不知道客套为何物的两人带回了家——谁叫他推脱说一些相关的重要账目还在家里没有整理完,于是,积极向上的三皇子李辰翔以及自封为李辰翔身边护卫的齐大将军便理所当然的跟了来——继续商讨公务。

于是,苏管事在接到了顾一北过来京城的行程安排之后,便提前开始着手置办了一户宽敞的宅院,里面的房间小院全都收拾打扫的干干净净,屋子里的家具摆设也都重新的置办好了。

小风闻言抬起头睁大眼睛,一张纯澈的娃娃脸,第一眼看过去还以为他只是个青涩的少年,小风弯了弯眼睛,单纯的笑了笑,“少爷不必担心,回来的途中,伤口师兄都已经帮我处理过了。”

又听他零零散散的回忆了一变,顾一北终于抓住了重点,脸上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叹气道:“我说,苏管事是根本就忘了,徐斯那边可是一点也不知道,对门那家店其实是咱们自己人开的吧!”

“苏管事,”徐斯声调平稳,眼神却越来越厉,知道苏管事也是个油盐不进的,干脆直接就把实底给摊开说了:“那批军备里是要调给漠北军的,现在,漠北军那边还没拿到武器,倒是从边境上抓到的一个细作身上有和你提供的军备里相同的匕首,这件事可大可小,而你竟然说什么都不知道?”

总结一下,其实,南竹的那张方子里,大部分药材都是可以给女子调理身体的,看着那些医书上写着的什么“补气养血,调经止痛,降逆定乱”等等的一类词汇,顾一北就感觉自己一阵阵的气血上涌,脑海中忽然想到当时南竹眼睛里的了然,瞬间更是怒气满点。

“有些什么?”齐澜漫不经心的瞟了她一眼,稍稍正色。

一直看着顾一北的身影转过弯去,从视野中彻底消失,烟荷也没有收回视线。

“你跟他认识?”顾一北站到了雅座的窗户边上,微微侧着头往下看。

进了房间里,顾一北直接坐在了一个有着柔软的厚垫子的梨木椅子上,那个陋颜男子却拿起了书案上摆放的纸笔,先写了一张方子出来。

本来以为安静闲适的地方,过了没一会儿,竟然也有不止一个人寻了过来,前面不远处小径拐角那边不知怎么就传来了一阵阵的喧闹声。

徐斯是一方面,另一面,京城里的这个花魁大赛会惹来众多世家子弟和官宦名流,她也要借助这个机会,把自己的生意和户部挂上钩,甚至,包括军饷、武器之类的生意,也要尽可能的插上手。

“正是!”顾一北言笑晏晏,因为兴奋,苍白的脸色上好像还染上了一丝淡淡的红晕,“你想想,京城里多少富家公子,又有多少只知道风流的纨绔子弟,那些人可都是一掷千金的主,为了里子面子的,少不了给自己捧着的红牌砸钱,而且,有人互相比对着,就更加的挥金如土了!”

顾一北微微敛起眼睛,沉默的笑了笑,“比如说,一切太过名贵的东西,超过了一个度,不是他一个臣下所该有的。”再比如说,来自于其他国家皇宫里的宝物和重器。什么事都没有的时候,那就是个名贵的玩物收藏,可是,真要是等到出事找证据的时候,那可就是赤|裸裸的叛国通敌,死不足惜的大罪啊……

此刻,望江楼的老板顾家少爷顾一北正坐在楼上的雅座里捧着茶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坐在她旁边的,赫然便是曾经对出下联的徐斯徐大人。

“奇了怪了,这里离陈府够远的了,怎么会突然就冒出来一个陈家少爷?”顾一北不禁有些困惑,好在陈缀安在京城的名号也是挺响的,明显的算是官场新秀,待会儿派人去徐斯那里打听打听,那家伙也许知道点什么。

“这个自然!”陆亚慎抚掌一笑,“仔细说来,反倒是我和徐斯徐大人应该为此感谢顾公子呢!”

顾一北理所当然的点点头,漫不经心的笑笑,“姐,你可千万别忘了,这个世界上,只有顾家少爷顾一北和他的亲姐姐顾安平,至于陈瑶芳和平安,她们早就已经死了!”

是夜,窗外繁星点点,冷月弯钩。

顾一北上一次在京城里走动,还是四年前,带着顾安平连夜离开陈府,近乎逃亡的隐藏踪迹,匆匆忙忙的出了京城。

不觉间,四年,竟已经这样过去了。

此番回来,再次走在京城的路上,当年当日的兴奋、狼狈、紧张、力持冷静,种种复杂的思绪交织,竟如同梦境般,恍惚间觉得有些不真实。不过四年,所有的一起,早已是另一番光景。

“一北?”徐斯轻轻的叫了声。

顾一北微微一怔,被徐斯从回忆中叫醒后,旋即淡淡的浅笑,转过头来看着他,用纤细的手指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轻声解释道:“刚刚有点走神。”

“身体不舒服吗?”徐斯的眼睛里有些担忧,顾一北的身体从来病弱,陆亚慎也说过,顾一北这是娘胎里带来的毛病,先天不足,再怎么细心调理,也是不可能变好的。唯一的办法也只有小心的将养着。刚刚他们两个从顾府出来,就一直在走路,走了这么久,他还不觉得,可若是身体病弱的顾一北觉得累,却也正常。

顾一北的黑瞳里却隐含着浅浅的笑意,看徐斯的眼神,也知道他在担心自己的身子,微微的摇摇头,“我没事的!”

“先去前面的茶楼里坐一坐,休息一会儿吧!走了这么久,我也有些累了!”徐斯不容拒绝的温柔笑道。

顾一北从容点头,“好啊!”

两人向前走了几步,随便进了一家茶楼,在小二的招呼下,徐斯要了二楼靠窗的两个视野极为开阔的位子。

顾一北侧过头去,透过窗户漫不经心的看着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来来往往,川流不息。不知怎的,突然间脑子里想到了一句以前看到的古文,不禁摇头笑笑。

“想到什么了,这么开心,一个人在那里笑?”徐斯看着顾一北微笑的侧脸,不知怎的,未加思量便突然的直接问了出来。

顾一北对着窗户调皮的吐了下舌头,不巧,这一幕,竟然落在了刚巧路过的一个年轻公子眼里。那个年轻公子看到坐在窗边的顾一北做出如此动作时,微微错愕,几不可察的挑了下眉。心中暗想:顾一北这人倒真是可爱的紧,刚刚的举动,哪有半分传言中性格诡谲、手段莫测的富商巨贾模样。年轻公子微微眯了下眼睛,稍稍勾了勾嘴角,有些薄凉的唇边露出一个玩味的笑意。

顾一北稍稍正色之后,才转过头来,黑色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徐斯,故作高深的说道:“人间熙熙,皆为利来;世间攘攘,皆为利往。”

徐斯闻言微微一怔,稍稍低下头,略加沉吟,轻声道:“这话,倒是精辟至极了!”

利来利往,岂不正是他现在在朝堂之上的情况?官员间相互碾轧,派系间明争暗斗,就算是皇宫里,那些血脉同源的皇子之间也是你争我斗,勾心斗角。

所有的一切,皆只为一个“利”字,不死不休!

一时间,心中竟是感慨颇多。

“可不是嘛,你自己都说过的,商人重利!”看到徐斯的神色突然深沉起来,顾一北特意把重音咬在利上,用开玩笑般随意的语气,狡黠的笑道:“我可是个合格的商人,明天我就去请人写个对联,‘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然后挂到自己书房门口去!”

徐斯顿时愣住,旋即哭笑不得,顾一北口中意有所指的那个“利”,和真正的“利”,未免也相差太多了。不过,他也知道,这是顾一北在开解他,甚至拿她自己当做笑料。

距离两人不远处的一张靠近角落的桌子上,一个人几乎是倚在了角落里,十分不起眼的样子。他微微低着头,只是在刚刚顾一北说话的时候,手中微动,而后十分平稳的端着茶杯,半响,凑到嘴边,却未饮丝毫。

顾一北端起茶杯,喝了口热茶,然后又拿起了盘中的一小块点心,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黑芝麻、脆皮、感觉应该不怎么油腻,才终于打定主意咬了一小口,再看看手里的大半部分,点心里面包着的豆沙馅!再咬一口!

徐斯从刚刚顾一北小心翼翼的盯着点心的时候,就开始有些微怔的看着她了。她的手指纤细白皙,触目可见的,却是上面浅浅的青色血管,隐伏在柔滑的肌肤里,优雅中夹杂着脆弱,却硬生生的刺痛旁人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