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瞥了一眼,一眼就看到丁典一只手发黑,手背高高肿起,那是被毒虫咬伤了。丁典满脸大汗,饶是在昏迷中仍旧紧咬着牙关,偶尔没咬住才哼上一声。

言下之意,就算娶了凌霜华,他与凌退思也不是一路人,今天还是各凭本事,识相就赶紧让路。

言达平同意了合作,外面强敌围伺,路过也就顾不得凌霜华,总不至于去跟她说“你爹就是个狼心狗肺!”吧?他相信凌霜华不会不知道,只不过是不敢相信扔抱幻想罢了。

“不要!”伴随着一声惊恐的叫声,耳畔呼呼而来的劲风拉回了他的神智。他不及多想,伸手挡了一下,原来是一只臭脚丫子。臭脚丫子碰到他的手臂,只听喀嚓一声,啊噢,似乎有人的骨头折了。

大船开远之前,路过最后一句听到的关键消息,就是花铁干与水岱的对话。

凌霜华这才注意到屋子的凌乱,吃惊地问:“这是哪里?遭贼了么?”

可恨的是,那把刀悬在他心口,还是把销金断玉的宝刀。他大气不敢出,一动不敢动。

路过只修内功,不懂招式,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盯着他的刀刃,以期能避其险锋,再出手反击,后发先至。

刘乘风道:“血刀门要抢夺连城诀,我们兄弟接到消息那也是三天前的事了,凌退思是官府中人,势力庞大,城府极深,绝不会冒险在这里干等着大家来相助。若我猜的没错,他应该在散布消息之时,就已经离开了。”

这花花世界,总有许多诱惑觉得不能错过。但等走过之后,往往会发现不能错过的事,其实没那么多。

丁典面露忧色,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道:“凌小姐已经三天没来开窗了,我……我不知道她怎么了?”

想到丁典可能的结局,他忍不住提醒道:“丁兄弟,你与凌退思势成水火,凌退思不会放过你。凌小姐对你纵有情意,但她父亲不好惹,你若与她纠缠,将来会连命也丢了。就算这样,你还是要坚持下去?”

“她是帮了很多忙。”路过模棱两可地说着,道,“笙儿,你快回去吧。记住,今晚之事,跟谁也不要提起。神仙叔叔也要离开此地了,只要你不对别人说,他日我们还有相见之时。你若说了,那是永远也见不到我了。”

路过早就在树杈处躺着睡着了。

是这个道理没错,但是,万一被发现了,那就是死路一条啊。安全的地方才安全,这才应该是至理名言。

凌退思道:“文平,出了什么事?丁典与路过呢?”

路过虽不懂欣赏书画,但纯粹从赏心悦目的角度,那也是能够看出这凌退思的文才的确是称得上翰林。

群雄里想学汪啸风陪路过一起去的人还真不在少数,只是凌翰林家是官府,又是与人家闺阁里的小姐有约,他们这些江湖草莽实在不适合去那种地方。

宝象一听,怒气顿时消减了不少,脸上也喜形于色。他往船头扫了一眼,丁典还与善勇打得难分难舍。善勇大刀稳重,攻守有序,开合有度,俨然名家风范。丁典拳脚灵活,兵器虽不称手,但站着水性优势,一时之间两人斗了个难分胜负。

路过暗笑一声,道:“笙儿,你就坐那边。”有丁典在旁,安全。

水笙皱眉不解地问道:“‘无满无敌心’是什么意思?既然是‘无’,怎么会‘满’呢?”

两人从门口斗到走廊,又从走廊斗到院子。云重月黑,都看不清对方,只凭着对方来势各自应付。那夜贼暗暗惊讶,丁典也是不敢大意,各自猜着对方来历。

等药材店的柴老板也告辞去后,路过才问起丁典这些年的事。

丁典道:“中原八大好手,‘落花流水’南四奇,‘风虎云龙’北四怪,两边南北齐名,一扬名长江,一显赫黄河,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北四怪会忽然挑衅南下?”

这凉棚设在江边,从这里既能看到园子里的花团锦簇,又能远远看着江水开阔,清风花香,惬意非常。入口的香茗更是清香适口,路过喝了一口,顺口就问水笙怎么会到这里来。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你就是神仙叔叔!”小女孩的脑袋摇得要拨浪鼓似的,非常肯定自己没有认错人,手脚更用力地困住他,生怕他要逃走。

谁说他一定要去抢别人的东西?将自己拥有的发扬光大,谁说不行?丁典武功高强又怎样?不照样被金波旬花毒死么?到时候就不要来求他!哼!

更别说《连城诀》这种地方,金老爷子死命要表达地就是人性是有多么黑暗可怕——他不想用自己的性命再来证明这个命题。跟作者争?死路一条。

梅念笙此时已是气息奄奄,路过扶他歇到床上后,立刻翻起他的衣衫替他检查伤口。丁典一看,低喝了一声,道:“这……”

这姑娘在长江上往来,见的人绝对不少,说不定前头那个名动天下的路大侠到这里也来名动天下了。就算这姑娘没听说过,他说这么大声,这里买鱼的这么多人,总有能听过的。

路过压下心中的忐忑,淡淡道:“现在失传,不代表以前也失传。我从……”路过正要说自己从以前的古墓里无意盗得,忽然想到这掘人祖坟这种自黑之事可是说不得,一说就黑彻底了。他连忙改口道:“来不向任何人透露,因为事关机密,恕路某无可奉告。”

苗人凤暗里不悦,但却不好再拒绝,再拒绝那就是看不起周重阳,看不起铁胆庄的少庄主了。铁胆庄的后头是红花会,红花会是出了名的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江湖人义气为先,极重面子,今日他不给周重阳面子,他日就是别人不给他面子了。

路过暗地里冷笑一声,继续赞叹道:“这花样美貌,怎么能任由她就此凋零?田夫人,你说是不是?”

路过低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程灵素。程灵素早就连宝刀都交给袁紫衣保管,而选择站到了路过身边。此时听到胡斐这句话,她眼眶一红,没有答话。

路过忽然想起一事,伸手拦住了胡斐的去路。胡斐急道:“路大侠……”

胡斐最先僵了一僵,路大侠武功尽失,所以周重阳跟在左右保护,这一点他是知道的。路过就这么站了出来,无异于表示与他同生共死,他心中感动大慰,却也担忧至极,不由得喊了出来:“路大侠!”

路过回到屋里,还在努力捕捉着刚才一闪而逝的熟悉。可恶,记忆居然这么模糊了。他细数了数,从到这个世界才半个月,怎么现实的记忆这么快就都冲淡了呢?父母记不起来了,现在连女朋友也记不起来了。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无论是胡斐与程灵素却都十分明白他在说什么。胡斐从广州追到北京,就是为了杀凤天南,为钟阿四一家报仇,中间几次受到袁紫衣拦阻,哪知后来才知原来袁紫衣也是要杀凤天南,但却要先救他三次,以报答生育之恩。

因为遗物之事太过郑重,平阿四本要单独说给胡斐听。在胡斐心中,程灵素就如同亲生妹子,断没有排斥她的道理。父亲遗物里会有关的宝藏之物又是路过所提出来,且如今周重阳不在,若只留下路过与石万嗔三人在一起,又怕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因此,他也没有避讳什么,一行人都跟了去。

他松了口气,拍了拍头。无法理解为什么明明是这么美的春梦,带给他的却不是美妙,而是惊惧。

路过如此态度诚恳,那汉子一行人马反而有些惭愧了,连声抱歉后,打马退后,让他们先过。最后到石万嗔三人时,他们仍是想不通他们怎么会凑在一块儿了。

路过看她也犹豫,好心地又问石万嗔道,“有人说我残忍。这样好了,老石,我把选择权交给你们。第一、削掉琵琶骨,留在我身边学《药王神篇》;第二、举刀自裁去给姜铁山和姜小铁赔罪去吧。”

路过刷刷刷地在纸上写了几行字,然后端详着看了半晌,对自己的字还颇有些满意。他慢条斯理地把纸折成一只纸鹤的形状,把字迹都藏在了里头,方才对着老实等在一边的曾铁鸥道:“所谓沉默是金,曾大人,我给了你这么多金子,你还没看到吗?”

“对,加解药没用,如果……”他说到此,掀了掀眉,又全场扫视了一下,甚为得意地道:“加水呢?一杯水黑了,把那杯沾了墨汁的水倒入一池清水里,那水是黑还是清呢?”

“灵灵,你真了不起!”周重阳由衷赞叹道,“路大哥人称‘毒手医仙’,自是毒与医的鼻祖了,这么多年,你是我唯一见过的能和他聊个往来的人。”而且还明显是你在教他在学。最后这一句,周重阳自觉地省略掉了。

霍青桐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有先例么?”

“你不会有事,真主会保佑你。”香香公主扑过来抱着,不准他说出不吉利的话。

居然没有人怀疑。难道说,他与前头那个“路大侠”也有血亲关系。难道前头“路过”竟是我爸爸不成?

路过怔了怔,腾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瞪着程灵素。程灵素脸上染了红晕,撇开视线去。

路过的目光又停在了那只鹦鹉身上。他忽然想起了在要杀乾隆前的那一刻黑暗,那时候重新掉落黑暗的恐惧到现在都还在。那时候,跟他说话的人,他是幻听了吗?兰溪……是什么?魔障又是什么?

路过心里极度哀怨,眼前好像有人给了他一大座金山,慷慨地说:来吧,这座金山送给你,只要你搬得动。

周重阳一见,怒了,命人弯弓替他掠阵,他则辫子往颈上一绕,衣摆往腰间一扎,吼一声:“想要命的滚开!”一语未毕,拔身而起,城楼之上箭雨纷纷,他左一抄右一兜,抓了一把箭矢在手,再反手朝城楼上掷去,楼上掉下几个人来。周重阳踩着他们的尸体在半空踏着继续迎着箭雨往上。